空城

羅湘歌

(一)蘇醒¤¤¤¤

我已經(jīng)醒來卻還閉著眼。

全身酸痛,身體疲憊不堪仿佛已沉睡了百年。我轉(zhuǎn)了個身,大腦開始吃力地運作,每一個念頭都扯得我的神經(jīng)疼。

似乎做了一個夢,隱隱記得那是一個無限遼闊的世界。碧藍的天空,朵朵的白云,大地是花的海洋:繁花盛開,無邊無際。微風(fēng)吹拂,淡淡的花香頓時散滿了整個天地。陽光撒下來,照到每一個角落,整個世界籠罩在一片溫暖氤氳的陽光里。我站在天地之間的花叢中,隨風(fēng)擺動著身體,感到時間與空間都在向前延伸,仿佛與那個世界已經(jīng)融為一體了。

我沉浸在夢中美好的世界里,不愿睜開眼,即便在醒來的那刻已經(jīng)失去了做夢的權(quán)利,卻仍死死抓著任何有點關(guān)系的蛛絲馬跡,不愿放手。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這一切的發(fā)生早有征兆。

夢中的世界,繁花似錦,我站在陽光下,卻沒有影子。此時再想,那個夢竟是如此悲傷。這孤獨的人生啊,勢必獨行,連影子都早棄你而去?；蛟S是我早已知道,卻一直不愿承認罷了。我已不知自己是不是真正地存活,或許我只是別人沒有盡頭的夢魘中被困住的可憐人,苦苦掙扎,沒有出路。又或許這是我自己的夢,只是我分不清現(xiàn)實與夢境而已。我從來不敢想,如果這是現(xiàn)實我該怎么辦?難道我要接受那孤獨的命運?這是預(yù)言,還是個玩笑?是我拋棄了世界,還是自己被世界遺棄?

我,究竟是否真正活著?

生活,是否就是這般義無返顧沒有退路的孤獨的苦痛前行?

(二)早晨 ¤¤¤¤

少年睜開了雙眼。

他現(xiàn)在還是那個對未來一無所知的幸運兒,他還沉浸在夢中美好的世界里,活在安寧的庇護里。

他剛睜開了眼,滿心好奇仿佛初生的嬰兒般打量著這個世界。

不大的房間,剛剛夠放下一個大衣柜,一張大書桌,還有他的床。陽光正從窗口照進來,溢滿了整個房間,空氣暖暖的,一片光明。

他呆呆地看了看陽光,又呆呆地看了看天花板,再次閉上了眼。卻怎么也睡不著了,他翻來覆去,最終不甘心地坐了起來。

他昏昏沉沉地下了床,動作遲鈍地開始穿衣服。

房內(nèi)一片寂靜,他瞄了眼鐘,九點整,父母都去上班了吧。整個屋內(nèi)一塵不染,干凈極了,仿佛是剛被清掃過。他打開冰箱,拿出母親留在里面的早餐,漫不經(jīng)心地打開了電視。

可惡,他在心里暗暗咒罵了一聲,每個臺都是雪花,大概是信號出了什么問題吧。他關(guān)了電視,胡亂地吃著東西,但總覺得隱隱不安,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卻又說不出是哪里。

他抬起頭,看到客廳的鐘,指針正正地指著九點。很快,他發(fā)現(xiàn)屋內(nèi)所有的鐘都指著九點整。

接著,他看到,陽光里的空氣,沒有一絲塵埃。

不安,他被籠罩在強烈的不安里。

他忽然察覺,聲音,沒有一點聲音。從窗子向外看去,樓下的集市依舊貨物齊全,然而就是沒有人,一個人也沒有。家里,整棟樓,街上,哪里都沒有人。干干凈凈的城市,孤獨地佇立著。

(三)世界¤¤¤¤

他站在無人的大街上,路從腳下向兩端延伸,沒有盡頭。太陽暖暖地照在街道上,陽光落在他身上,一片光明。

夢?一定是夢?

然而入夢太深,怎樣才能讓我醒過來?怎樣才能讓我離開這虛偽可憎的世界?別人說人生如夢,這也未嘗不是有些道理。人本是靠記憶活的動物,每個人的活動在他人心中留下記憶,借由他人的反應(yīng)來得到自我存在的肯定。然而記憶是靠不住的,事情在當(dāng)時發(fā)生時同時成為過去,無法還原。記憶又受生命體主觀的影響,而人的感知是無限的,所以記憶的變化也趨向無限。但當(dāng)他人和自己都沒有記憶時該怎樣肯定自己的存在呢?你怎么知道你是切實的存在還是別人夢中的一個幻影?你該怎樣判斷真實?

他看了一眼前方的路,決定離開。無論這是夢境還是真實,他都一定要離開。

于是他開始奔跑。

房屋,樹木和家都飛快地向后退去了。

他獨自奔跑在這莫名其妙荒誕不經(jīng)的世界里。

奔跑,最美麗卻無力的姿勢。當(dāng)夸父邁開步子時他從未想過自己的失敗,仿佛這揚著高傲的頭的大步前行的氣魄便能壓倒一切,甚至追上太陽。強健的四肢卻沒有讓他擺脫死亡的宿命,他只是忘記了,生命有盡,路無盡。

少年狂奔起來,仿佛想用速度劃破這時間與空間的迷陣。插入云霄的高樓大廈,破舊不堪的小屋,失去了人,都不過是廢墟。少年在廢墟里穿行,他看見斑駁一點點爬上墻壁,最終漫上記憶。

在龐大如世界的空城里,一個黑點從沒有開始的路奔向無盡的遠方。

路過了高山,路過了河流,路過了大海,路過了天邊的云彩,路過了生命中的點點滴滴,迎向歲月的長河,奔跑,前行。他與記憶與時間擦肩而過,這條路,沒有盡頭。

這停不下的腳步。

疲憊不堪的少年最后抬起了頭,畫面閃過他迷茫的臉,他直直栽倒在地。

最后,如最初那般,一切歸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