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很多時候散發(fā)的是咄咄逼人的英雄之氣,是超凡脫俗的宏圖大志。
秦始皇巡游吳越錢塘江時,項羽和叔父項梁都去觀看。見到秦皇威儀,項羽口出狂言:“彼可取而代也!”嚇得項梁趕緊封住了他的嘴。倘讓秦皇聽到,定誅九族,歷史也就沒有威風(fēng)凜凜的楚霸王了。項羽的確狂得可以,也真有些能耐,若沒鉆出個老奸巨猾的漢高祖來和他爭天下,或者聽范增的話在鴻門宴上乘機殺了劉邦,說不定真能取代秦皇的位置,成一代帝王。
岳飛在皇帝面前謹小慎微,面對敵寇,卻也夠狂的。“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河山,朝天闕?!蓖赋龅氖歉叨鹊淖孕牛菍晨艿臉O端藐視。岳家軍果然所向披靡,打得金兵落花流水。金兵只得改軍事進攻為政治出擊,借賣國君臣之手要岳飛的命,才阻止了王師北進。
李白更以“狂”而著稱于世。“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fù)來”,同樣是一種高度的自信。李白是很有政治抱負的詩人,可惜,他一生未能從政,空留下一腔遺憾。有人對李白有無經(jīng)世之才尚存疑慮,可只要看看歷史上的文壇巨子,屈原、曹操、韓愈、白居易、范仲淹、王安石、司馬光、蘇軾等等,不都是杰出的濟世之才么?問題是皇帝沒給李白一展雄才的機會。從文學(xué)史上說,李白一直耿耿于懷。胸懷豁達的詩仙也有郁郁寡歡、“舉酒消愁愁更愁”的時候,常發(fā)點“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fā)弄扁舟”的牢騷。
狂,有時卻是淺薄輕佻的外露,是不識天高地厚的無知。
《水滸》里柴大官人莊上的洪教頭,淺薄到?jīng)]將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放在眼里,結(jié)果被林沖輕施小技,便弄了個餓狗吃屎,羞慚而去。
有的狂,本無所謂狂,不過是敢講真話,敢直抒胸臆而已。
民國初年的厚黑教主李宗吾和專說“瘋疾妄語”的宣永光,被稱之為中國南北文壇的兩大狂人。鄙人讀過南李北宣的幾本小書,實在尋不出“狂”之所在,充其量不過揭了歷代權(quán)貴麒麟皮下的狗尾,說了點讓正人君子之流害怕的真話而已。
當(dāng)然,敢說真話,敢直捋事物的本質(zhì),自古很不容易,有多少人就因為一言失慎被要了命去,被誅滅九族。即使到了標(biāo)榜民主自由的六七十年代的臺灣,說真話都很危險。敢說真話的柏楊和李敖,不也沒能免卻牢獄之災(zāi)么?
故對人們評價的所謂狂,我常不敢茍同。中國人太講究所謂的“謙恭”,“狂”,似乎是一個永遠的貶義詞:涉世不深的年輕人才情外露,是狂;仆人表現(xiàn)得比主人強,是狂;晚輩在前輩面前顯山露水,是狂;下級讓上級感覺出你比他行,是狂!只有表現(xiàn)出個仆人不如主人,晚輩不如前輩,下級不如上級,一代不如一代,才夠得上“謙恭”。“謙恭”,每每是“夾著尾巴作人”,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是遠禍全身的法寶,是安身立命的權(quán)謀。
中國的“狂士”越來越少,如今連豆蔻年華輩也一個個少年老成?!翱瘛睔獗幌サ秒y覓蹤跡,稍為莊重點的場合,總彌漫著垂垂暮氣,少見勃勃生機。
臺灣有作家曾痛心疾首地呼喊:“中國人,你為什么不生氣?”我也只能仿而效之來一句:“中國人,你為什么不狂點”的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