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富不過是生存的形式,而真正的生活態(tài)度,終究取決于自己。
上一周,何楓加入我們的隊伍。
我們是號稱山城一大景的“棒棒軍”,在重慶三千多萬的人口中,我們占了足兩萬。每個新學期伊始,我們會駐足在重慶各大高校門口。春節(jié)、黃金周和寒暑假都是我們生意最火爆的時候。我們極少去車站,五年來一直守候在這里。不知何故,我們更愿意面對衣領(lǐng)潔白的學生。
昨天早晨,校門口一派車水馬龍的景象。我正忙著接生意,老趙突然來找我。他把我拉到一邊,悄悄對我說,前天有人看見何楓為賺五塊錢跑了一趟七樓?!鞍舭糗姟彪m是賣苦力,但我們也有自己的規(guī)矩。五塊錢跑七樓無論如何沒人會接——流汗是小,規(guī)矩是大,五樓以上就得加價了,否則就是惡性競爭。
“這個龜兒子,我們要給他點顏色看看!”老趙氣憤地罵道。我也滿心憤慨,這小伙子太不懂規(guī)矩了。下午收工后,我們一群人把何楓拽進小巷子,老趙沖上去提起他的衣領(lǐng),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周圍的人紛紛附和。
氣氛越來越緊張,我看何楓嚇得快要哭出來了,有點于心不忍,于是上前拉住老趙:“算了,讓他走吧。以后別讓我們再看到你,快滾!”
老趙使勁兒用手點了點他的腦門,吼出一句“趕緊滾”,何楓一溜煙就跑了。
可今天早晨,何楓居然又出現(xiàn)在大學門口。他看見我,傻傻地跑過來說:“叔,昨天謝謝你了!”
“你這傻孩子,今天趕緊換個地方啊!要不老趙看見你又該生氣了!”“可我還能去哪啊?我就在這學校讀書呢!”何楓的臉上透著些許無奈。
原來是個打零工的大學生,怪不得看著斯文白凈呢。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我心里的天平向他傾斜了?!靶?,那你跟著我吧。記著別再惹事了!”
說話間一輛的士開過來停下,有個身穿牛仔服的男生嘴里叼著煙從車里下來,車尾箱正敞開著。我和何楓連忙跑過去接生意,把車尾箱的行李都搬下來。行李不多:一個電腦主機、一個顯示器、一床棉被還有一個紙箱。通常木棒的兩頭各系主機和顯示器,棉被由主人自己抱著,所以一個“棒棒”足夠了。但是這男生卻說:“你們兩個一起搬吧,別把電腦弄壞了?!?/p>
“二樓!”他命令道。
“五塊!”我應(yīng)承道。
男生空手走在前頭,我挑電腦,何楓提棉被和紙箱。城里的孩子越來越嬌慣,我眼里看不慣,心里卻很高興?,F(xiàn)在的大學生穿戴都很講究,單從外表我已經(jīng)看不出他來自城市還是農(nóng)村。只有在談價錢的時候,我才能猜出他的身份:城里的孩子,雖然也會壓價,但態(tài)度冷淡,象征性地討價還價;志在必得的壓價,是農(nóng)村孩子的態(tài)度。這男生連價都不講,身份一目了然。
到了寢室,男生付給我們每人五塊錢。我剛想離開,卻聽見何楓問他:“同學,搞衛(wèi)生不?再加五塊?!蔽噎h(huán)顧四周:寢室里又臟又亂,四處丟滿了垃圾。男生望著眼前的狼藉正一籌莫展,聽了何楓的話連聲說好,還吩咐我:“你也一起搞,每人再付五塊!”
我一邊暗自佩服何楓的經(jīng)濟頭腦,一邊和他挽高衣袖忙碌起來。半個小時后,寢室變得整潔明亮。雖然心里高興,但我還是忍不住對男生說:“同學,你們城里的孩子真舍得花錢啊!”豈料男生說:“城里人怎么樣,不是城里人一樣花得起這個錢!”
晚上收工,何楓執(zhí)意要請我去吃火鍋。我拗不過他,只好答應(yīng)。但我實在不忍心讓他破費,于是剛點完菜就想搶著先買單。何楓不依,他在激烈的爭搶中竟脫口而出:“叔您就別搶了,這點錢我隨便出!”我訝異地望著他,不知所云。
原來何楓并不是什么窮學生,他的父母都在機關(guān)工作,家庭條件相當優(yōu)越。
“為了鍛煉自己,我每年都會出來做兼職。我以前做過家教、送外賣的,今年想嘗試幾天棒棒?!焙螚饕贿吔o我夾菜一邊解釋道。
想起剛才那個穿牛仔服的男生,我問他:“不是農(nóng)村的孩子才會出來打工嗎?”何楓說:“我有一個室友是農(nóng)村的,他說因為家里不富有,從小在經(jīng)濟上受到很多約束。上大學后,父母視他為家里的希望,不但供給他充足的生活費,還經(jīng)常告訴他‘該花的就花,不要比別人差’。所以雖然他條件不好,消費卻很牛X……我看剛才那個男生和我室友有點像?!?/p>
何楓的話讓我陷入沉思,貧苦爹娘恨不得把心肝掏出來都給孩子,富人卻擔心給得太多,這本是無可厚非的事情,不同的環(huán)境造就了不同的生活態(tài)度。如今“唯富家子弟難養(yǎng)”和“窮人孩子早當家”的故事已經(jīng)聽得人耳朵生繭,然而看著何楓,我突然明白:窮富不過是生存的形式,而真正的生活態(tài)度,終究取決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