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

［羅馬尼亞］戈林·格魯亞

我們的語文老師用左手寫字，他的右手臂在戰(zhàn)爭中失去了。他身體瘦弱，總喜歡沉思。有些男同學覺得他郁郁不樂是由于身體傷殘的緣故，另一些同學則認為他和任何人一樣，也有不順心的事情。昨天，他努力使自己比平日高興，像以往每學期結(jié)束前最后一節(jié)課那樣，他用左手在黑板上寫了“假期”兩個大字。以前在“假期”的后面老師總是寫上感嘆號，可這回他卻寫了一串白色的省略號。大家心里立刻明白了，老師這是在告訴我們他退休了。那省略號分明在說，我們將與老師長離久別。教室里變得肅靜起來，同學們心里都沉甸甸的，都為此感到惋惜。這也恰恰說明我們對老師敬重至深，老師從我們滿是傷感的臉上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微微一笑，以此來驅(qū)散同學們心頭的愁云。

“我們永遠也忘不了您!”卡梅麗婭說，她是班上的小詩人。

她要是再說下去，準得哭起來，這就是她的性格。有人說，詩人都是如此，一丁點兒風吹草動都讓他們動情?？符悑I的插話使氣氛緊張了一下。實際上，大家都在想著永遠銘記我們的恩師。老師猜透了同學們的心思，趕忙對大家說：

“我不離開這個城市，我住的地方你們都知道……再說我家門上也沒有鎖?！?/p>

一陣熱烈的掌聲給教室里帶來了歡快的氣氛。卡梅麗婭站了起來，請老師在他正用著的那個本里把我們所有的男孩子和女孩子按座位順序都寫上。老師又笑了笑，說：

“這節(jié)課的內(nèi)容應該是不同一般的，愿同學們不要忘記。你們看，我一下都不知道該對你們講些什么。換句話說，是我沒預習功課。過去，為了功課的事我多次原諒你們，現(xiàn)在該倒過來了。”

接著。他掏出一塊大手帕，擦擦額頭，補充道：

“在這種場合，做老師的總愛講點他們一生中的經(jīng)歷，今天我也不例外。”

于是。老師講起了他遙遠的童年生活。從一棵兒時多次爬過的大樹，到看到山腳下的泉水干涸時的痛惜心情，還有許許多多事情，他都記憶猶新。他說，童年的經(jīng)歷對他后來的生活幫助很大。我們以為他要給我們講戰(zhàn)爭中的故事，講他是怎么失去手臂的，可他卻講起了一位令他難忘的戰(zhàn)友。這位戰(zhàn)友生命垂危時對他說：“我想活著，太想了。不過為祖國而犧牲，我死而無憾!”

對老師的戰(zhàn)友來說，祖國猶如一位年輕美麗的婦女，赤足跑在戰(zhàn)場上，尋找著自己犧牲的兒子或丈夫，就像《馬諾雷工匠的傳說》中那位妻子，狂風暴雨想擋住她，可她卻驕傲堅強地向前。眼淚沒使她怯懦，痛苦沒把她摧垮。她在大地上留下了一道神秘的足跡。她穿過風暴閃電，穿過漫天大雪，盡管她的身影有時被隱沒，然而不久她又像一位勝利女神重現(xiàn)英姿?！八臉幼酉裎覀兇謇锏娜耍蚕衿渌謇锏娜?，但最像我的母親。于是，在我孩提的思想中，我不再是孤身一人，不再感到恐懼?！?/p>

當老師停住話語的時候，我們所有的同學都在想，為了保衛(wèi)最寶貴的祖國母親，我們可以獻出自己的生命。老師來回踱了幾分鐘，然后又繼續(xù)他的講話。他好像讀著一份只有他能夠看見的遺囑，又好像在向我們發(fā)出一道神圣的命令。

“有些人不熱愛自己降生人世的家園，不熱愛曾供他遮陽、游戲的大樹，不熱愛曾登高遠眺的山崗，不熱愛曾映照自己面龐的溪流，不熱愛覆蓋著藍蝴蝶和茉莉的祖先長眠的墳塋，不熱愛種子賴以蘇醒的土地……可以說，他們永遠也不會理解什么是祖國，更不會去想她、夢她，去尋找她。祖國不是我們身外之物，不是只能幻想而不能到達的彼岸。光明來自太陽，火花孕于燧石，飛翔離不開翅膀，祖國在我們心中。她在我們每天的思想里，使我們感到常在，感到永恒，感到安全，感到要熱愛生活。祖國賦予了我們建設(shè)未來的熱情，也使我們更加珍視自己的過去……也不知是怎么了，我們的老師如同漫游在一道神圣的光環(huán)之中，他的面容也像在神話世界中一樣變得青春煥發(fā)。我期待著教室的門打開，能有人進來，也許是一位看不見的先輩為老師帶來在戰(zhàn)斗中失去的手臂，把它安在原處，再澆灑上生命之水?！崩蠋熃又f道：

“在祖國的土地上，古城堡的墻壁、精雕細刻的磚石和那些祖先的墓穴，都是千百年歷史的佐證。成千上萬的勇士前仆后繼，使這片土地更加神圣。他們的名字沒人知道，可是當我們攥起每一把黃土、撫摸每一朵鮮花的時候，都能感到他們的存在……在高山河谷、平原丘陵、田間果園，無論何處都有看不見的故事把我們帶到遙遠的過去。在古城堡的廢墟上，我們感到磚石使時間停滯了。農(nóng)民起義英雄霍利亞慘遭車裂前，曾被囚禁在一座冰冷陰森的石牢里，那附近的城市也好像短暫地消失了。能夠聽到的是那殘酷的鐐銬聲，能夠感到的是眾人的悲慟。在尼亞姆茨城堡，每當夜幕降臨，你會聽到斯特凡大公在叩門，摩爾多瓦在發(fā)出不屈的吼聲……”

老師的講話好像具有一種魔力。當他講完之后，又恢復了往日我們熟悉的樣子：消瘦的面頰，染霜的額頭，一雙不大、但炯炯放光的眼睛。他沖我們微微一笑，同每個同學握手，祝大家假期愉快。在那最后分別的時刻，我們像男子漢一樣使勁兒克制著感情，可是班上的小詩人卡梅麗婭卻一下哭了起來，結(jié)果弄得大家整整一天心里都不是滋味兒。

(摘自《世界兒童小說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