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本玉
我們村在大亞山腳下。歷來是人多地少,孩子長到16歲便成人了。于是,伐林造田,從打我記事起大片的原始森林被推倒,植被被踐踏。
我們時??吹絼游镞w徙留下的痕跡。有年秋末的一天,我們在山坳打豬草,發(fā)現(xiàn)有一群狼在離我們不遠的堰坡下,利用高低不平的堰凹地形偷偷地前行著。它們的動作輕而敏捷,為首的是一只銀灰頭狼,身后跟著七八只成年狼,其中一只成年狼的身后尾隨著三只幼仔。我輕輕拽拽紅衛(wèi)哥的衣角,沖他背后努努嘴,示意其身后有情況。紅衛(wèi)看后,一把抄起那桿土造老槍,不禁大吼一聲:有狼!
其實,這時銀灰頭狼已距我們超不過二十米,正在閑聊的一幫半大小子“霍”的一下都抄起手中的鎬頭和木棒,高呼:“狼來了——狼來了——”
事態(tài)突變使狼群一陣騷動,只見銀灰頭狼朝天一吼,狼群頓時平靜下來。它示意狼妻叼起最小幼仔,自己一口叼起兩只,迅速沖到最前方引領著群狼逃命。我和紅衛(wèi)爬上土堰緊隨其后,當我們追到絕巖頂時,群狼像蒸發(fā)了一樣,突然消失。
絕巖頂一面懸?guī)r,一面臨水,另兩面灌木叢生,眼下我們就站在灌木叢的兩條岔口上,我們斷定狼就在附近。
狼的狡猾和耐性是出了名的,我們這一帶人都知道。兩年前,我姨婆在山上的水槽邊撿到一只奄奄一息的幼狼,看它可憐便偷偷拎回家,用煮面的紅薯一口口把它喂大。因它嬌小瘦弱,而且在左眉上有一撮明顯的黑毛,便給其取名:點點。
長到八個月時,點點的身長就到70公分。有一天早上,點點突然竄進屋里,叼住姨婆褲腳往外拽。姨婆在點點的帶領下來到不遠的玉米地里,看到一只野豬已經(jīng)把大片正灌漿的玉米拱倒。姨婆狂吼,野豬像是沒有聽到,繼續(xù)往前拱。這時,機智的點點繞到野豬的背后,一口咬住野豬的尾巴,野豬尖叫著跑了。姨婆暗喜,都說狼是忘恩負義的動物,沒想到狼也通人性,出于愛憐便把孫子玩耍的塑料紅環(huán)系在它的脖子上,誰知第二天,點點就不見了。姨婆喃喃地對我說,狼的野性是變不了的,它習慣的是群居和吃肉生活,我滿足不了它的基本需求啊。
姨婆的嘆息倒使我們對狼有了不同的認識,盲目地認為狼和其它動物一樣,人對它的影響是至關重要的,再兇狠的動物都會在人的影響和馴導下,改變其原本的性格。
其實不然。這種認識很快就被改變。當我們兵分兩路向不同的方向搜索時,隱約傳來幼狼的嗷嗷叫聲,大家不約而同地尋聲望去,透過隱隱綽綽的灌木叢,發(fā)現(xiàn)在不遠處的一塊翹石下,潛伏著這群狼。
可能是逃命時狼妻叼痛了幼仔,使得幼狼發(fā)出低微的呻吟。一直在窺視我們的銀灰頭狼像是嗅出了什么,突然轉身,從母狼的懷里叼起那只呻吟的幼仔,頭猛地一甩,幼仔在山坳里劃出一個大大的弧形掉落在萬丈深淵里。
狼妻瞪著發(fā)瘋似的大眼睛盯著銀灰頭狼,但沒有發(fā)出任何攻擊,只是朝天長長地伸了一下嘴巴。因為它明白,大敵當前,任何輕微的響動都有可能造成滅頂之災。銀灰頭狼先是急怒的眼神,而后在狼妻咄咄逼人的神態(tài)下,銀灰頭狼的眼神也黯然低沉下來了,湊到狼妻的一側,面面相貼,體體相撫,以吻示慰。
發(fā)生在眼前的公狼棄子保群的悲壯一舉,讓我感到內疚。在沒有受到任何攻擊的情況下,是我們打擾了狼群的平靜生活,我真想勸走同伴,放它們一條生路算了!
正在這時,有人驚叫了一聲:虎毒還不食子哩,狼真沒有人性!開槍,先打死那只大灰狼。
嘈雜的議論聲驚動了狼群,銀灰頭狼鎮(zhèn)靜地瞅瞅四周,我猜測他肯定看到了我們的位置。于是,它向狼妻投去深沉的目光,示意她向正前方逃命,而它義無反顧的舉動卻是我們始料不及,“嗷——嗷”狂吼著直撲過來。原本準備沖鋒的將士怎么也沒有想到大灰狼突然竄到陣地上,給大家弄了個措手不及。紅衛(wèi)手中的老土槍慌亂中朝天開了火,當我們反應過來時,噼噼啪啪的鐵砂子已散落了一頭一臉。
我們拎起手中的家伙,直追銀灰狼。它逃命的速度并不快,不時回頭望望我們是否趕了上來,其實我們都明白,它是在爭取時間,好讓它的狼群逃得更遠。當前面?zhèn)鱽頉坝康募t河濤聲時,我們放慢了腳步,因為狼不會游泳,這就是它的葬身之地!誰知它竟知道隱藏在灌木叢下的一條木板小橋上,輕松地過去了。
這時,紅衛(wèi)說,鐵砂子裝好了,開槍吧。銀灰狼像是聽到了我們的談話,突然逃命速度加快,瞬時已經(jīng)竄出了有效射程之外。我們追過河。銀灰狼沖我們的村子跑過去。不好,狼進了村是要傷人的。我們幾乎異口同聲地說,打死它。
紅衛(wèi)跑跑停停地做著射擊前的準備,在村口的大槐樹下,只見大灰狼端正地蹲在距我們不遠的地方,不時擺動著氣喘吁吁的頭。我們都愣了,不由駐腳對峙,警覺地提防著對方意想不到的舉動,僅瞬間,只聽“砰”地一聲,銀灰狼應聲倒下了。
“打得好!”不知誰叫了一聲。大家蜂擁而上。慢!我一把攔住人們。狼的狡猾和殘忍,讓我警覺和提防。我們舉著手中的家伙,躡手躡腳地湊過去。
狼沒有咽氣,瞪著兩只凄慘的眼睛在環(huán)視著什么,頭上的傷口在汩汩冒著殷紅的血。
正在這時,姨婆擠進人群,尖叫一聲:“點點……”
我們這才發(fā)現(xiàn)銀灰狼的左眉上有一撮明顯的標志。
銀灰狼看到姨婆,極力想抬起受傷的頭,但已無力支撐。
姨婆解下頭上的花頭巾,抱住它傷口。我們注意到,銀灰狼無神的眼眶里淌出了淚水。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