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chǎn)諜戰(zhàn)劇的一次華麗轉身

張金華

諜戰(zhàn)劇《潛伏》以多維度視角，呈現(xiàn)了故事講述的“樹”狀結構，在忠于諜戰(zhàn)劇弘揚真善美的基礎上，大膽創(chuàng)新、敢為人先，不但把握好了度，更抓住了一主一輔、一明一暗兩條線，融入智、情、信等元素，使其成為國內(nèi)電視熒屏上難能可貴之作。它所具有的突破性、新鮮感和多話題令其成為類型劇的范本。

樹

《潛伏》十分注重講述的完整和全透視的多維度視角。余則成的潛伏生活和斗爭是劇情的主干，但主干之外枝權縱橫、藤蔓豐富，使得該劇的敘事結構呈樹狀結構，而相應的人物則按時間或邏輯順序逐層登場，劇情連貫、結構緊湊、言簡意賅，高潮迭起。導演讓觀眾看到敵我雙方及中間勢力如何出招、拆招的全過程以及心理活動，而不只是單方面地表現(xiàn)我黨地下工作者如何以智慧和勇氣最終戰(zhàn)勝國民黨特務群體的單向敘述模式。這種將劇情無限放大和全景展現(xiàn)的手法，其實也展現(xiàn)了斗智過程里蘊涵的多種可能性結局，充滿了懸念。

《潛伏》主人公余則成原本是國民黨軍統(tǒng)特務，在受到進步人士的共產(chǎn)主義思想啟蒙之后，成長為一位具有堅定共產(chǎn)主義信仰的革命戰(zhàn)士，其間劇情環(huán)環(huán)相扣、揪人心扉。正因為李海豐叛逃成漢奸，才使得余則成與呂宗方踏上暗殺漢奸之路，中途呂宗方的犧牲讓余則成認識到了斗爭的殘酷性也為他后來除掉馬奎埋下伏筆。李海豐與呂宗方作為一正一反兩個人物，只是故事開始的“引子”，他們對余則成后來的選擇有很大的影響，為后來余則成受戴笠器重就職于軍統(tǒng)天津站和最終轉變信仰、成為中共地下潛伏者做了厚實的鋪陳。余則成真正精彩的戲碼主要是在軍統(tǒng)天津站和站長吳敬中、陸橋山、馬奎、佛龕李涯以及小結巴謝若林的較量，此時圍繞余則成這個樹干的枝枝蔓蔓方才生發(fā)開來。

余則成在軍統(tǒng)天津站的歲月，可分為前后兩個時期，前一階段是與馬奎、陸橋山的斗智，后一階段是與佛龕李涯和小結巴謝若林的斡旋，站長吳敬中則是貫穿故事始終的重要人物，雖是綠葉襯紅花，卻舉足輕重，不可小覷。吳敬中這個深諳官場游戲的老牌間諜是《潛伏》中最陰險狡詐、最精通領導藝術、最懂得游戲規(guī)則、潛伏得最深的人。他一方面善于利用下屬的功利思想駕馭和統(tǒng)攝全局，對各種官場現(xiàn)象洞察如炬、了然于胸，該進則進、該退則退、該隱則隱，拿捏到位，始終冷眼“旁觀”陸橋山與馬奎的爭斗、李涯與陸橋山的爭斗、余則成與李涯的爭斗，利用下屬爭斗為自己牟利，深諳“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為官之道。另一方面，吳敬中對人生信仰早已麻木，惟獨信仰金錢至上，利用余則成為其斂財，然后又用金條封住余則成的口，利用職務之便中飽私囊是吳的人生樂事。他也能客觀地分析未來的形勢，為自己找退路。他身上表現(xiàn)出更多的是人性的本質(zhì)問題。

余則成與馬奎、陸橋山、李涯、謝若林等人的斗智斗勇，卻是層巒疊嶂一般的懸念迭出，使其具有了一套層層剝筍險象環(huán)生的結構依托?！稘摲冯m演繹的是國共兩黨情報人員智慧勇氣的你來我往，卻將其中不同派系不同背景的不同人等，置于政治陰影下明鋪暗蓋的利益爭斗中，其間心底波瀾、利害糾葛、嘴上抹蜜、腳下使絆讓觀眾聯(lián)想共鳴，會心而沉迷。從中共特使要求余潛伏國民黨軍統(tǒng)天津站代號“峨眉峰”開始，劇情在編導精心安排的結構中呈現(xiàn)一個又一個小高潮，讓觀眾在刀光劍影中探幽歷史，在暗流激浪中感受人物。同時劇情內(nèi)部的串聯(lián)手法類似中國傳統(tǒng)白話章回小說的特點，大情節(jié)環(huán)環(huán)相扣、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令觀眾欲罷不能，小段落又繼承好萊塢的敘事風格，三分鐘一個小高潮，十分鐘一個大高潮，更令觀眾緊張得透不過氣來。這樣的敘事方法改變了以往諜戰(zhàn)劇講究歷史感和藝術性、情節(jié)推進過于緩慢拖沓的弊病。

度、線

著名的出版商羅伊·霍華德曾經(jīng)說：“永遠不要低估民眾的智慧，也永遠不要高估民眾的知識?！敝v故事的人既不能用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也不可以期待觀眾對某個主題什么都了解，這便是一個“度”的把握，不可太深奧亦不可太簡單。正如觀眾對《潛伏》的一句溢美之辭：“這回導演沒有侮辱觀眾的智商?！笨梢姟稘摲吩诙鹊陌盐丈蠞M足了老百姓挑剔的眼光。《潛伏》編導在忠于諜戰(zhàn)劇弘揚真善美的基礎上，大膽創(chuàng)新，不但把握好“度”，更“抓住隱藏在故事當中，那根綿軟而震撼的、牽動人心的‘線，這根‘線的一端系住的是故事的懸念、波折與感動，而另一端牽動的便是觀眾那極易轉瞬即逝的注意力?！?/p>

《潛伏》中“度”的把握非常到位。它超越了諜戰(zhàn)劇常規(guī)的戲路，運用中國山水畫“以大觀小，以小見大”的藝術手法，將余則成等人的命運和斗爭置于反法西斯戰(zhàn)爭、國共內(nèi)戰(zhàn)等重大歷史的風云變幻中，融入戴笠、鄭介民等重要歷史人物的生死浮沉，卻又從小處人手，以余則成的潛伏生活折射國民黨在大陸的最后歲月和不同人物的歷史命運，還將普通的日常生活有機地嫁接在諜戰(zhàn)戲中，從官場到家里，大到爾虞我詐、勾心斗角。小到夫妻斗嘴、家庭摩擦，將斗爭的復雜性渲染得很到位。編導巧妙設置一大一小、一張一弛、一悲一喜兩大矛盾，一個是共產(chǎn)黨和國民黨之間你死我活的斗爭，另一個是夫妻倆因為出身和性格的差異產(chǎn)生的家庭內(nèi)部摩擦，具有強烈的對比效果。所以《潛伏》既有對《暗算》等影視劇在故事覆蓋面、復雜性等方面的補充，也有內(nèi)涵上的拓展，更有表現(xiàn)手法的創(chuàng)新和人性禁區(qū)的突破。

《潛伏》的主線是“諜戰(zhàn)”。從整部戲看來，情節(jié)編排緊湊，不拖泥帶水，處處柳暗花明，時時山重水復：忽而苦樂莫辨，忽而真假難防……劇情懸念包袱波瀾迭起，情節(jié)鋪設險象環(huán)生，叫觀眾懸著一顆心、捏著一把汗，每集結束后總讓人有看不夠、想不透、欲罷不能的無限感慨，讓觀眾看得過癮，大呼精彩。在輔線安排上，《潛伏》較好地處理了感情戲份，沒有讓感情汪洋恣肆、矯揉造作、不倫不類。感情戲有。但不多，都在關鍵點上，都對劇情起了推動作用，都在側面反襯了余則成的信仰與忠誠。在主題展現(xiàn)和人物刻畫上，《潛伏》精心塑造了各種類型的人物，無論主角還是配角都立體而豐滿。無論是行事低調(diào)、謹慎、內(nèi)斂、專注的余則成，老謀深算的吳敬中，多愁善感的晚秋，堅定的布爾什維克左藍，都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稘摲返闹黝}積極向上，卻并不讓人覺得說教、乏味，其間有關信仰的確立和堅守的鋪排真實可信。清華大學的尹鴻教授從影視劇的創(chuàng)作角度出發(fā)，對《潛伏》的主題設計予以肯定：“它在類型劇的框架之下，靠人物的形象和命運，而不是靠概念，把正面的價值觀傳達得充分而具有感染力，對觀眾的影響和教育是水到渠成、潛移默化的。”

智、情、信

《潛伏》特別善于在三個字上下工夫，那就是“智”“情”“信”。

首先是“智”。余則成潛伏在軍

統(tǒng)天津站多年，身處國民黨內(nèi)部互相傾軋的官場，雖然如履薄冰，但能處處化險為夷，其高度的生存智慧是該劇的一大看點。余則成給我們的總體感受是沉穩(wěn)、內(nèi)斂、專注，常年情報工作的歷練，使他自有一套深層的生存哲學——藏巧顯拙、韜光養(yǎng)晦。他認真勤懇，工作質(zhì)量很高，對上級是謹慎地投其所好，知道吳站長貪戀漢奸商人穆連城的財產(chǎn)，便順水推舟地誘惑穆的侄女晚秋，也順利地利用吳站長的這個小把柄，獲得吳的信任，為自己的升職獲得籌碼。對同事總擺出一副與世無爭甚至唯睢諾諾的“中間人”形象，在摸透各方心思的同時，以不變應萬變，謹言慎行，不咄咄逼人，必要時還要裝傻充愣。“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智慧被余則成發(fā)揮得淋漓盡致。除余則成外，馬奎、陸橋山、吳敬中、李涯、謝若林的生存之道各有不同，馬奎行事張揚，鋒芒畢露；陸橋山陰險狡猾，不擇手段；吳敬中見風使舵，暗度陳倉。李涯陰險毒辣，獨斷專行：謝若林視錢如命，手段卑鄙。劇中余則成、馬奎、陸橋山、李涯使出渾身解數(shù)，聯(lián)合與爭斗，媚上與欺下，種種手段伎倆，無所不用其極，充分展現(xiàn)了他們的機智、隱忍、應變、迎合之道，甚至被熱心的觀眾總結出若干現(xiàn)代職場生存法則。

其次是“情”。《潛伏》中或純美或浪漫或煙火的愛情糾葛穿插在險象環(huán)生的地下斗爭中，讓觀眾欲罷不能，唏噓不已。延續(xù)諜戰(zhàn)劇的傳統(tǒng)元素，《潛伏》也在劇中設置了一男三女的愛情糾葛。左藍美麗且寬容大度，晚秋漂亮且憂郁感傷，翠平粗俗且潑辣率真，生活中三種不同類型的女性被巧妙地穿插進余則成的潛伏生活中，賦予一定意義的政治和道德價值，將傳統(tǒng)通俗流行的感情戲碼進行了偷梁換柱式的編排和整合，讓觀眾在細膩的情感糾葛、濃郁的愛情色彩、深沉的心靈交流、震撼的人生感悟中品味人性，感悟人情。其間的生死相隔、日久生情、合作無間、天各一方，沒有大吼大叫，沒有激情表白，卻以一種內(nèi)斂克制細水流長的姿態(tài)呼之欲出。

最后是“信”。余則成的變化是信仰力量的最好寫照。他原本懵懵懂懂，沒有任何追求和信仰。后來受到女友左藍的婉言熏陶和中共特使的曉以大義，在實踐斗爭中逐漸成長為一位具有堅定共產(chǎn)主義信仰的革命戰(zhàn)士。余則成信仰的轉變真實可信，毫不夸張突兀，其中有很清晰的脈絡可尋。起初，他親眼目睹抗戰(zhàn)接近尾聲時，國民黨內(nèi)部接收大員如何以接收敵產(chǎn)之名巧取豪奪、中飽私囊，比如戴笠用新四軍的情報來換取日軍對他的走私船的放行，使他對國民黨開始失去信心。加之呂宗方的犧牲、中共特使的曉以大義、戀人左藍的堅定信念對他的精神熏陶，使得他開始轉變自己的信仰，變身為中共地下潛伏者。中間，聯(lián)絡人秋掌柜不幸被捕，馬奎嚴刑逼供，秋掌柜不惜咬掉自己的舌頭，以斷絕敵人想挖出情報的念頭，給余則成極大的震撼，特別是戀人左藍的犧牲對他的打擊更深，進一步鞏固了他的信仰。當然，除余則成外，吳敬中、馬奎、陸橋山、李涯、謝若林也都是有各自的“信仰”的，吳敬中和謝若林信仰“錢”，一個靠權利中飽私囊，一個靠情報不擇手段；馬奎和陸橋山信仰“權”，一個陰險狠毒，一個笑里藏刀，兩人都為坐上副站長的位置明槍暗箭：李涯信仰“黨”，處處把黨國的利益擺在第一，敬于職守，殫精竭慮，是《潛伏》中第一大悲劇人物。

綜上所述，《潛伏》可謂是國產(chǎn)諜戰(zhàn)劇的一次華麗轉身，這部融合了懸疑、愛情、諜戰(zhàn)、人性和職場生存法則的電視劇，在國內(nèi)電視熒屏上實屬難能可貴之作。它的典范意義在于推動了內(nèi)地電視業(yè)突破主旋律題材的限制，向堅實有趣和商業(yè)化邁出了重要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