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 鳶
有些人即使相愛也無法走在一起,但他們的愛可以以另一種形式存在,一生一世都不會泯滅
「一」
十月秋,葉子日漸發(fā)黃,黃得很有色澤,栽植在校道兩旁的樹木從遠處看去是金燦燦的一片,像春天的油菜花地。時不時還有成群的白鴿在校園上空盤旋,天空頓時熱鬧起來。
正對校門口的假山流水散發(fā)著陣陣涼氣,殷微然坐在草坪的邊緣,抱了抱膝蓋,中心是男生們在踢足球。她笑,學校小也有小的好處,否則怎么能將風景一覽盡眼底,心情好,學習才會有動力。
微然,你又在傻笑了。她身旁的王娜碰碰她的手臂,不解地看著她。
呵呵,是風景太美了,害我想回去學習了。
好,那我們回去吧。說著,王娜站起來,再拉她一把。
殷微然最后望了球場一眼,才心滿意足地離開。場上的肖立軒在她轉(zhuǎn)身時,突然沒預兆地朝她望來,目光短暫地停駐在她的背影上,很快又繼續(xù)踢球。而嘴角邊泛起了不易察覺的溫柔的笑意,像天邊堆積的云,久久不散。
殷微然怎會忘記,一個月前她初入學,一個人去教務(wù)處交學費、填表和領(lǐng)取校服。當十五分鐘后她出來時,放在門外的行李箱卻不翼而飛了。她頓時頭皮發(fā)麻,幾欲昏倒,那里面可是她全部的身家了!于是,她圍著樓外跑了幾圈,直至累到一手撐著墻壁直喘氣,委屈得想要流淚。
同學你還好嗎?肖立軒便是在這時候出現(xiàn)的,他聲音低柔,關(guān)心地詢問著。
那個,那個我的行李不見了。她抬起頭,心里著急,說話磕磕巴巴地,睜著一雙大眼睛,上面像被蒙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他皺了下眉頭,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安撫她說,你去宿舍管理員那里看看,可能有學生以為行李是別人不小心漏下的,將它交給生活老師了。
她感激地點了點頭,剛想走,驀地停下腳步,回頭不好意思地問他,請問宿舍在哪個方向?
我?guī)闳グ伞?/p>
謝謝,真是麻煩你了。
最后,她在宿管那里激動地擁抱著龐大的箱子,連聲道謝,就差沒跪下磕頭了。
肖立軒在一旁靜靜看著,不露聲色地抿嘴微笑。我叫肖立軒,高一二班的,有什么問題都可以來找我。說完,他揮手和她再見。
她怔怔地望著他離去的身影,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汗水順著劉海一路從兩頰滴落到水泥地板上,仿佛發(fā)出了巨大的響聲,響徹了她16歲的天空。
「二」
殷微然其實是個性格內(nèi)斂的女孩,始終是安靜、從容的模樣,再沒了肖立軒初次見她時的窘迫和慌亂。
許是有之前那一條隱形的線牽引著,加上她是學習委員,他是班長,兩個人接觸機會很多,牽涉的話題也不少。等他們徹底熟絡(luò)起來后,他悄悄告訴她,我很懷念第一次見你時你的樣子,傻傻的、孤單的、無助的,很可愛。
她呼吸頓時感到有點小小的急促,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但緣分與人之間有時就像是一雙眼睛,離得再近,也無法對望,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某天課后,王娜陪殷微然去圖書館的閣樓找一本年代久遠的舊書。被隔絕了陽光的角落里,連空氣都是陰暗的,吸進肺里,是一陣一陣的涼。殷微然站在鋪滿塵土的椅子上,一本本對照著。許久,緩緩地,王娜幽幽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來,微然,我喜歡上一個人了,怎么辦?
喜歡一個人沒有錯,也不是禁忌,只需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就好,他是誰呢?
肖立軒。
時光就像靜止了一般,呼吸也停止了,書在殷微然的手里一下子變成了千噸重,她在黑暗里苦笑了一下,心中明白,立軒是個好男生。
微然?
我找到書了,咱們走吧。她走下椅子,朝王娜的方向走去,她在她耳邊說,他確實值得你去喜歡,幸福是要自己爭取的,加油哦。
「三」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王娜的關(guān)系,殷微然開始不著邊際地躲著肖立軒,比如有些活動,她不再同意和他一起當主持人,比如有些題目明明可以解答,她卻讓他去找別人,再比如,她不再去球場看他踢球,不再聽他介紹的音樂……
這些變化從小放大,大到連她自己都分不清,這樣做是為了王娜,還是為了自己。她是一個必須要離開的人,她不會為了任何人而停留,不會為了任何人而改變自己的初衷。也許,她要感激王娜,給她一個理由遠離他,不去沉淪。
后來,一個春光明媚的午后,王娜對殷微然說,他拒絕我了,連拒絕都那么溫柔,我都不知道說什么好。語調(diào)里夾雜著苦澀的味道,不過心很平靜,這是她預料中的答案。
殷微然安慰她,沒事,還有機會,還有時間。然后陪她去麥當勞好好大吃了一餐。
那一刻,她五味交集,心底冒出一點小竊喜,又藏了些難過,為王娜難過。她討厭這樣的自己,這樣虛偽的自己。
但上了高二后,時間一下子緊迫起來,為了分科的準備,為了穩(wěn)固基礎(chǔ),為了未來,誰都恨不得把每一分鐘里的六十秒擠成120秒,他們再沒心思管這兒女私情了。
只不過偶爾他們在狹窄的樓道里遇見了,會相互一點頭,便瞧見對方腳下那長長的影子,抬頭微微一笑,恍若清風一襲,再側(cè)身抱著一摞厚厚的書本從彼此的視線中消失。
「四」
更多時候,肖立軒是心疼她的,他看著她那么努力地拼搏,甚至在吃飯的時候也不忘拿英語單詞便條。他以朋友的身份對她說,該休息的時候就要休息,千萬別考上大學身體卻垮了。她點點頭,可下一秒又恢復到那樣的狀態(tài),然后再不好意思地沖他笑笑,說,改不過來了。
無論是她還是他,覺得還能像現(xiàn)在這樣關(guān)心對方,已經(jīng)是莫大的幸福了。
時光的流逝是無聲無息的,就似肖立軒送給殷微然的水晶球,液體在不知不覺中漸漸變黃了,他們都沒發(fā)現(xiàn)。
在高二結(jié)束時,班級最后一次舉行了聚餐,因為文理分班后,他們就要分開了。
那個晚上,大家在小餐館里坐了五六張桌子,白熾燈光下,有人感慨,有人壓抑,有人哭泣,所有的表情都顯得那么真實。
這樣的氛圍,酒是肯定喝高了。后來,有人給肖立軒和殷微然敬酒,他一杯一杯毫不猶疑地喝下去,并將她的那一份也攬了過來。
他在醉倒的前一刻,在她耳邊喃喃地說,去你做你想的事,我會永遠支持你的。
那一夜,星空格外的明朗,月的陰晴在夜空交替里被詮釋得很完美。她蜷縮著身子坐在床上,靠著墻壁,默默地想,立軒,謝謝你,你會遇到比我更適合你的人的。
那一年,她選擇了理,他學文,和王娜同班。
「五」
高考后,殷微然如愿以償?shù)乜嫉搅吮狈侥亲煅┑氐男〕?離開了這里,離開了那沒有溫度的家。
臨行前,肖立軒和王娜去火車站送她。王娜將從廟里求的開過光的護身符掛在她脖子上,和她相擁告別,她以只有她們可以聽到的聲音對她說,微然,對不起,我知道你喜歡立軒,他也喜歡你,現(xiàn)在你可以不用再因為夢想和我而放棄他,為什么不說清楚呢?
傻娜娜,我和他之間有再多的感覺和感情也沒有用,因為我們是沒有未來的。
肖立軒一直在旁靜靜地看著她,直到她一步一步走上火車,他才對著她的背影大喊,一路小心,到了報平安!
她拼命地點頭,回眸對他莞爾一笑,瞳孔便映取下了那一張溫情似水的容顏。
大學后,她和他還有聯(lián)系,逢年過節(jié)都會打個電話或發(fā)短信問候一下,不深不淺的交情,在流年里被圈上了更美的環(huán)。
大二的下半學期,唯一一次,他喝醉了酒,在深夜給她打了電話。她從沒有關(guān)機的習慣,心理測驗說,這是因為害怕寂寞。
她在迷糊中接起了電話,喂?
微然,我是立軒。他還保持了一絲清醒,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立軒……聽到這兩個字,她立刻驚醒,蒙著頭,躲在被子里急切地問,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沒事,就是忽然想告訴你,我喜歡你,雖然沒可能了,但不說出來就覺得是遺憾。他的聲音是低沉的,柔和的,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出此刻他的表情,定是在微笑。
謝謝你,我也曾這么的喜歡過你。她悠悠的聲音傳到了手機的那一邊,他是真的在笑,他知足了。
后來的大半個夜晚,他們一直在閑聊,仿佛要說盡高中三年沒能說完的話。一直聊到初見黎明的光,微弱的光線投射到宿舍的水泥地板上,他們才昏昏沉沉地又睡了過去。那也是他們兩個大學唯一一次的逃課,逃得那么開心。
彼時,肖立軒已經(jīng)有了一個她,而殷微然也有了一個他。他們都知道,對過去可以懷念,但對現(xiàn)在的感情和陪在身邊的人要負責,只是有些話,說了并不是想得到什么,不過是為了彌補一個缺憾,一生的。
天南和地北的距離是兩個人對彼此最后的牽掛,和那一生一世的思念。
文字編輯/苗嘉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