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在鏡子里的盜賊

北　董

夜黑風高。

大盜賊木蝶穿好了緊身衣,蹬上消音鞋,一仰脖子喝了兩口牛筋豹膽生威酒,悄然走出家門。三拐五拐,他來到了八角城寧馨小區(qū)1號樓下。

小區(qū)的寧靜被風吹走,昏暗的路燈睡眼惺忪。

木蝶仰頭盯了一眼,自言自語道:“做賊偷風不偷月,今天正是好日子,就是那一家了!”

木蝶聽說這棟樓第34層有個男孩叫南家梁,跟一個大魔法師勞拉做朋友。勞拉送給男孩一面非同尋常的鏡子,說是無價之寶。勞拉為什么送這面寶貝鏡子給男孩?鏡子又有什么稀奇之處?木蝶非要弄個明白不可。怎樣弄明白?兩個字:偷來!

木蝶上了電梯,直達34層,來到南家梁的居所,先是靜聽一下,然后以舌頭為鑰匙,開鎖而入。

就在木蝶判斷鏡子可能存放何處的時候,忽然“喵嗚——”一聲,一只白貓躥將上來,不打招呼就在他的臉上撓了一爪子,頓時,如犁破土,血流如注。大盜賊聽說過看家狗,沒想到還有看家貓,而且攻擊動作快如閃電,叫人防不勝防。木蝶一揮手將白貓打落,忽然又有一只黑貓躥將上來,一口咬住他的耳朵。木蝶心中叫苦,今天沒戲了,慘!他剛想回頭,那門已經(jīng)自動鎖上,拉不開,推不動。木蝶趕緊去廚房拉窗戶,怎奈外面還裝有鋼筋護欄,自己已是網(wǎng)中魚兒。

惶惶不安的木蝶,于懵懂中猛見一方亮光,以為是個門口,一闖而入,不料——

那不是門口,而是一面鏡子。

木蝶指望脫險,不想身子已經(jīng)被牢牢地困住,進退皆不可能。此時他想,莫非我被門框夾住了?

豈料,困住他的不是門框,竟是大魔法師送給男孩的那面寶貝鏡子。仿佛池水結(jié)冰,困住小魚,他已經(jīng)是動彈不得了。

那兩只貓一時也莫名其妙,守了一會兒,尋個地方睡覺去了,屋子里很快就恢復(fù)了寧靜。

時鐘嘀嗒,天色漸明,鏡子里的大盜賊可就越來越急。一旦人們發(fā)現(xiàn)自己在人家的鏡子里,這不成了甕中之鱉嗎?哎喲喲,走南闖北幾十年,怎么會在小河溝里翻了船?真是氣死人了!

果然,一個男孩過來,要照鏡子,突然大叫:“媽,怎么……鏡子里有個人!”

這一叫不要緊,男孩的爸爸媽媽都過來了。爸爸提一把菜刀,看看鏡子里的大盜賊,說:“這個穿緊身衣的家伙是誰呢?他怎么會來咱們家?”

一家人繞著鏡子轉(zhuǎn)圈圈,除了鏡子里有人,鏡子外面并無人。爸爸又找來榔頭,瞄準鏡子里的大盜賊就要下手。媽媽一把奪下榔頭:“干嗎呀你!勞拉先生送給咱家梁治病的寶貝鏡子,你想砸了?”

爸爸也恍然大悟,說:“哎呀,我差點兒忘了!”

原來,南家梁得了一種怪血液病,百藥無效,大魔法師勞拉先生就費盡心思制成一面寶鏡,叫南家梁每天照鏡一小時,百日可愈。鏡子里的大盜賊看看男孩,果然是面黃肌瘦,弱不禁風。不過他在鏡子里是說不出話的,蹲也不能坐也不能,真是累得要死,急得要命。

按照男孩子的意見,爸爸媽媽沒有報警,他們請來了勞拉先生。

“先生,”爸爸客氣地說道,“您看看里面是個啥人呀?怎樣才能把他弄出來呢?”

大魔法師沉吟良久,說:“這個……我也想不明白。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人遲早會餓死……不是餓死,是渴死!7天不喝水,人就會休克;20天不喝水,人就成木乃伊了!”

大盜賊在鏡子里一聽,差點兒暈過去。一個大活人慢慢變成木乃伊,那滋味……他不敢往下想了。

“勞拉先生,”媽媽乞求說,“要么您就……打碎鏡子,再給我們家梁另做一塊吧?”

大魔法師一聽,面露赧色,搖著頭,難為情地說:“我是用盡一輩子的功力才制造了這面鏡子的,我再也造不出第二面鏡子了!”

一家人便陷入了持久的沉默……

大盜賊可就流下眼淚來。他想,完了,有鏡子沒我,有我沒鏡子,沒鏡子就沒他南家梁,我算是活到頭了!

一晃好幾天過去了。

大魔法師不是不動腦,他一直在冥思苦想,希望有一個兩全之策,既能放出鏡子里的陌生人,又能保全鏡子用以治療南家梁的怪病?？墒?他想不出上策來。哲學家說,上帝給了人們有限的能力,卻給了人們無限的愿望。勞拉先生有限的能力,限制了他兩全其美的愿望。

大盜賊木蝶的臉色已經(jīng)灰白如土,心律逐漸紊亂。是鏡子的魔力,讓他在鏡子里站立不倒,宛如一幅畫兒貼在墻上。

南家梁每每來鏡前照影,看見里面的那個人,就有一種強烈的痛苦:“我怎么可以以他人的死換取自己的生?”他決定不再跟爸爸媽媽商量,自作主張,放鏡中人出來。

“伯伯,您聽著,”他沖著鏡子說,“您可要站穩(wěn)了,莫要跌倒。我今天就要打碎鏡子!”

里面的大盜,忽然從恍惚的夢魘中驚醒。外面的男孩子說什么?他要打碎鏡子?他是不是在說夢話?

男孩子踉踉蹌蹌地拿來榔頭。由于體力明顯不足,他頓時氣喘吁吁。

“伯伯您站穩(wěn)了,莫要跌倒?！蹦泻⒆佑种貜?fù)說,“小心被碎玻璃扎著!我喊‘三的時候,您最好捂住眼睛!”

男孩覺得,擊碎鏡子后的局面是不好預(yù)料的,他把自己的褥子拿來,鋪展在腳邊。他對大盜賊說:“您如果跌在褥子上,就不至于磕破哪兒了。”

說罷,他舉起榔頭,喊道:“一——二——三!”

“嘩啦”一聲,鏡子碎了。

大盜賊木蝶撲身出來,站立不住,一屁股癱坐在褥子上。

男孩呢,也已經(jīng)身軟如泥,二目緊閉地倒在地上。

大盜賊淚流滿面,他爬到電話機旁,撥通了一個最簡單的號碼:110。他說:“警察嗎?快來搶救一個娃娃吧,寧馨小區(qū),1號樓,34層。我是誰?我是木蝶,過去是個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