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倩
長期隱于幕后的陳國富此番終于愿意站在臺前,和我們一起慢慢“聽風捕風”。
影評人老晃對《風聲》的評價恰如其分,這部商業(yè)片“純粹而且成熟”。
電影《風聲》改編自麥家的同名諜戰(zhàn)小說,有人說這是變種的“密室小說”,整部電影其實就是一局年輕人喜歡玩的“殺人游戲”。小說里的“殺人者”(即臥底間諜“老鬼”)是李冰冰扮演的李寧玉,但不會有導演愿意按照原著紋絲不動地拍下來,謎底一旦路人皆知,這類電影的誘惑力就會降低很多。
這大半年來,華誼公司成功地將謎底保留到了公映的最后一刻,但還是有媒體善意或惡意地提前公布了謎底——“老鬼”是周迅扮演的顧曉夢,而且她的身邊還多了個幫手“老槍”,張涵予扮演的吳志國。
打著中國首部諜戰(zhàn)大片的旗號,但《風聲》并非純粹的間諜游戲,它更貼近懸疑片,一種好萊塢電影里常見的類型片。犧牲了的顧曉夢在結局時深情獨白(我身在煉獄留下這份記錄,是希望家人和玉姐原諒我此刻的決定,但我堅信,你們終會明白我的心情。我親愛的人,我對你們如此無情,只因民族已到存亡之際,我輩只能奮不顧身,挽救于萬一。我的肉體即將殞滅,靈魂卻將與你們同在。敵人不會了解,老鬼、老槍不是個人,而是一種精神、一種信仰),有人說是刻意迎合,有人覺得恰到好處,尤其是出自周迅這樣與正宗播音腔相去甚遠的沙啞嗓子。
《風聲》成就了“主旋律商業(yè)片”的新類型,一種有別于《建國大業(yè)》的新類型。一個正常有序的電影市場里,故事抓人、制作精良和表演到位的商業(yè)電影本就應該成為主體。
自從《集結號》意外地獲得了市場的追捧和主流人群的好評后,華誼公司嘗到了“主旋律商業(yè)片”的甜頭,緊跟著《風聲》之后亮相的還有馮小剛正在拍攝中的《唐山大地震》。“我們最初的想法就是做一些新的電影類型。中國電影市場好了起來,但很多類型電影都沒有被利用起來,比如諜戰(zhàn)題材并不是新東西,只是在現(xiàn)在這個市場里沒有得到足夠的開發(fā)。最初我們就想做三個題材,戰(zhàn)爭題材、地震題材和諜戰(zhàn)題材,有了這個想法,就去尋找合適的故事”,老總王中磊說這完全是公司的主動選擇。
電影《風聲》還有一個特別之處,由陳國富和高群書共同導演。
陳國富,和楊德昌、侯孝賢同時代的臺灣文藝片導演,拍過《雙瞳》和《征婚啟事》(馮小剛的《非誠勿擾》改編自該劇),在《天下無賊》時期代表哥倫比亞公司和馮小剛合作后,被馮拉到了華誼擔任藝術總監(jiān),參與決策了此后華誼制作的所有電影。長期以來一直是大陸電影市場上重量級的幕后人物,《風聲》是他以導演身份在大陸市場的正式亮相。
高群書則是在中國影視圈慢慢“磨”上來的草根導演,他以警匪連續(xù)劇成名,后來拍出了《東京大審判》和《千鈞一發(fā)》這兩部受到好評的中小成本電影。
如果你細細品嘗《風聲》,你可以在其中找到《征婚啟事》和《千鈞一發(fā)》的味道。在這個名利場里,這樣的好事非常少見。他倆不是科恩兄弟,也不是杜琪鋒和韋家輝這樣的師徒兄弟,兩人此前根本素不相識。高群書受邀加入《風聲》團隊時,劇組已經籌備了一段時間,陳國富和張家魯(《梅蘭芳》編劇)的劇本初稿也已經完成,“陳導有他的資源智慧和作為謀略家的能力,營造了很好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我們先一起統(tǒng)一了劇本,對電影的整體風格進行了討論;具體工作上,我負責籌備、拍攝和對演員的訓練等,陳導負責剪輯和音樂等。”相互彌補,提醒,監(jiān)督,刺激,高群書這樣評價雙方的合作。
長期隱于幕后的陳國富此番終于愿意站在臺前,和我們一起慢慢“聽風捕風”。他鎮(zhèn)定,有修養(yǎng),老式的黑框眼鏡,老式的分頭,總是很安靜。旁邊的高群書一邊高聲談笑,一邊吞吐煙霧,散發(fā)著強烈的江湖草根氣息,甚至帶著點與他文藝青年身份格格不入的匪氣。對比如此鮮明,而碰撞出的火花,也讓合作韻味十足。
精神與游戲
《新民周刊》:年齡大點的內地觀眾會好奇,港臺導演能理解我們這片土壤對于諜戰(zhàn)片的傳統(tǒng)嗎?
陳國富:不太理解。我曾經想過做做功課,看一些你們耳熟能詳?shù)慕浀浞刺仉娪?但總是陰差陽錯,稀里糊涂的,沒看成。小時候在臺灣,我們也有這種諜戰(zhàn)片,當然立場和這邊是相反的,其實大家用的手法都差不多,對方被描寫成邪惡的一方。諜戰(zhàn)片的精神和形式其實是一樣的,包括我們看到的國外諜戰(zhàn)電影,就像警匪片,警察抓賊,雙方斗智斗勇,只是諜戰(zhàn)片多了一個元素,就是民族大義和歷史元素。
《新民周刊》:麥家的小說最吸引你的地方是什么呢?
陳國富:你想把一部小說拍成電影,肯定是它有一個“核”在吸引你。五個人被介紹出來時極其形象化,看到他們的名字,你就會產生很多的想象。金生火,白白胖胖的;李寧玉,嫻熟和聰明的;顧曉夢,潑辣、嬌貴和任性的;吳志國,陽剛和血脈賁張的;王田香,反派。這種從取名到性格上的設置,形成了傳統(tǒng)上“生旦凈末丑”的光譜。
小說吸引我的還有一場戲,就是李寧玉和顧曉夢最后攤牌時的那場。小說里的琢磨特別少,就用了幾行字,反正一段話就帶過了。顧曉夢發(fā)現(xiàn)李寧玉一直在騙她時,她是決定要原諒她,幫她完成任務,還是覺得這個人太可怕了,我和你這么好,你怎么能騙我到這種程度?這是吸引我的地方,我們常常把正義、真理和與邪惡斗爭,當作太偉大的東西,我們忘記了把這些放在具體的個人身上時是什么感覺,你能承受這種痛苦嗎?你敢于犧牲嗎?你能承受這種欺騙嗎?我自己有這個疑問,當時就覺得電影要以這個作為支撐點。
《新民周刊》:顧曉夢最后的獨白,會不會顯得過于刻意了?
陳國富:這段話有兩個作用:對被她利用和犧牲的人道歉。當時那么緊迫,她沒有時間細想,死了兩個人,把吳志國整成這樣,還要讓李寧玉送最好的朋友上斷頭臺……一般人做得出這種事情嗎?因為劇情的需要,“逼著”顧曉夢去做這些事情,但她不可能做得一點歉意都沒有。
而且,觀眾看類型片時,往往看到了緊張、刺激、懸念和感官的刺激,但他們可能忘了去想,為什么千千萬萬的人投入這場戰(zhàn)爭并且犧牲了。我想把這些東西找回來,那些話很“高大”嗎?當時那些烈士到底怎么想的,那是一個派對?從軍很威風?將來可以成為英雄?不可能的。那是一種可怕的狀況,我們深入過這段歷史,當時發(fā)生過比電影里可怕幾千倍的事情,我認為這個精神要說出來,不然就變成了一種游戲。
直覺與嘗試
《新民周刊》:一般的雙導演往往是非常熟悉的拍檔,你和高群書之前并不認識,你為什么選擇和他一起執(zhí)導呢?
陳國富:寫劇本的時候想的就是自己導演,一直到前期籌備時,高群書來華誼談另外一部電影《四大名捕》的合作,我因此去看了他之前的《千鈞一發(fā)》。有點意外,那片子有一些缺點,但其簡練、精確、活力十足的電影語言是我在大陸少見的,他對人物的細心體貼也令我驚艷。我知道這樣的導演跟我可以有共通性,我相信他懂得如何去詮釋和消化我的劇本,加上我鋪下的安全網,也許會有火花出現(xiàn)。有這個直覺,我就問他了。后來我開玩笑說過,如果我先看了《東京大審判》,我就不找他了,完蛋了,故事都說不完整?,F(xiàn)在大家肯定這部電影,那就是我們倆的火花真的出現(xiàn)了。
《新民周刊》:你一直憑直覺來作判斷的嗎?聽說最初也是因為你一句話,“我覺得這個項目行”,華誼才敢于投這么大的資金來拍《風聲》。
陳國富:因為老板們都還是比較支持我的,過去我就是給點子。比如馮小剛想出了一個題材,我就投一票。不是說我做主,但他們在擺蕩的時候,我的那一票就比較關鍵。我有經驗,但我很相信直覺,不太懂得財務計算這些東西,所以有時候自己也蠻忐忑的。但是因為他們很相信你,你會對這種信任特別的感念,要盡其所有去回報。
《新民周刊》:《建國大業(yè)》用了一大群的明星,很巧,《風聲》也是群戲,七個主要人物的戲份和表演空間都非常平均。
陳國富:原來想得很寬,考慮過華語市場所有A級演員,有些甚至談過劇本和角色,然后在選角的過程中會出現(xiàn)一些門檻,比如說你要猜“老鬼”是誰,如果你找了張曼玉,其他人都是搭配性演員。你覺得觀眾還要猜嗎?這個故事在角色分攤均勻、個個強勢的情況下,魅力才能發(fā)揮到極限。從好玩的角度去想,怎么樣讓這些演員之間平均,可能是她可能是他,彼此之間才有張力。當然觀眾是很精明的,比如英達可能很早就排除了,所以為什么我們給英達加了一把槍,就是希望讓觀眾對這些東西有期待。就是這么一步步往下走,什么演員能在這個戲里配合得最好,慢慢就形成了五個華誼的演員,和英達、王志文兩個非華誼的演員。
沒想到的與看不懂的
《新民周刊》:現(xiàn)在市場上都看著《風聲》能不能沖過2億票房,但你當初的目標好像沒有這么大。
陳國富:當時我們開拍時,我覺得這個戲過億,我的任務就完成了。對于我,內地觀眾不是那么熟悉。然后這群演員,你說他們是明星吧,但是沒有人單獨證明過自己的票房實力,《畫皮》里還有甄子丹啊。這次如果成功了,那是有指標意義的,所以我跟中磊為什么壓力比較大,我自己還沖到幕前來。有一次我們兩個互相發(fā)短信打氣,我們必須回到當時做《集結號》的那種心情,當時就靠一個馮小剛,沒有一個知名的演員,我們還要弄一個完全新的類型,之前都是飛來飛去的古裝武俠?!讹L聲》現(xiàn)在又往前走了一步,這是第一次全內地演員的大片,而且是沒有馮小剛的,所以當時給自己的設定是比較低的。
《新民周刊》:你們自己猶豫過、擔心過嗎?
陳國富:我和中磊有好幾次都很痛苦,我們覺得這項目行,但很多人覺得不行。他們都覺得,諜戰(zhàn)題材,電視拍過太多了;大片一定要有港臺巨星,你的明星在哪兒?你也沒有場面,人家都是幾千萬美元地砸,看得見千軍萬馬和煙火爆炸,你片花里有這些嗎?你就靠一幫演員在互相說話和折磨。這樣說的人多了,你心里也會打鼓,是不是真的不行啊。
《新民周刊》:據說當初連你都沒有想過《非誠勿擾》會獲得這么高的票房,現(xiàn)在你覺得它為什么這么受歡迎呢?
陳國富:是沒想到,不可思議的。其實前幾天還有朋友跟我說,他覺得這部戲沒有馮小剛以前的片子有誠意。我說,啊,真的嗎?他把劇本寫出來之后,我吃了一驚。我比較了解他的生活,作為一個中年男人,他放進了好多的心聲,他這樣坦誠地把自己掏出來,放在一個嬉笑怒罵的電影里,極其誠懇。只是說他包裝偽裝得太好了。那這說明了什么呢?你說自己心底的話,就是小眾,就是文藝?不一定的。如果你有那個技術手段,能夠把你的話說得精彩和有共鳴,恰恰是觀眾最喜聞樂見的。
《新民周刊》:你沒有想到《非誠勿擾》會這么成功,你也沒有想到市場對《風聲》的信心比你自己更強。內地電影市場日漸蓬勃,但也經常讓人看不懂,你認為呢?
陳國富:現(xiàn)在呈現(xiàn)一種“萬事皆可能”的狀況。市場越來越好,而且我們看不到那個盡頭,有了足夠的商業(yè)利益,就會有很多人投身其中,尋找各種獲利的可能性。但對我來說,拍電影不是純商業(yè)行為,我不是生意人,我可能只是一個電影愛好者,現(xiàn)在國內有這么多觀眾等著看好看的電影,那對我來說就是一個戰(zhàn)場。
《新民周刊》:有你看不明白或者想不通的地方嗎?
陳國富:中國日后會成為一個很有意思的拍電影和看電影的地方,但是我們能走到怎樣一個成熟的地步,我預測不到,可能需要很長時間。我們現(xiàn)在整個的產業(yè)狀況不是那么的正常,我是指不工業(yè)化,就好像生產一輛汽車,怎么讓它安全美觀精準而又價格適中。中國電影還在摸索,大家都在打混戰(zhàn),試試看這個,試試看那個。一部品質不好的電影大賣了,發(fā)了財,這會讓制作電影的人很混亂,哦,原來那樣的忽悠也行?這樣就會有人一窩蜂地制作一些觀眾邊看邊罵的電影,市場上的惡性循壞還是比較嚴重的,而且他們造成的(壞的)影響力可能還會超過我們這些真正想拍好電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