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 銘
周末無事,整理陽臺雜物,在角落意外看到一只黑瓷壇靜靜地躺在那兒,勾起我對往事的回憶。
本來黑瓷壇是一對,是母親和父親結(jié)婚時,父親托人從外地買的。剛買來,放在面柜上,很漂亮。每天早晨母親打掃屋子,都要擦拭一遍。黑瓷壇又黑又亮。在那時它是我家最好的擺設(shè)。
父親上班,家里只有母親掙工分,年終分配到的糧食少得可憐,顆顆金貴,不夠吃。清油就更少,更珍貴了,對油的使用,到了不能再節(jié)省的地步了。甚至十天半個月飯里也見不到一點油腥。年終從生產(chǎn)隊分回清油,母親總是小心翼翼地倒進(jìn)黑瓷壇中,蓋上木板,壓上石頭。
母親每次做飯,如果她從黑瓷壇里不停地舀油,我便肯定今天家里不是來客人,就是過什么節(jié)。每逢這時,母親用一個小勺子小心翼翼的從黑瓷壇里舀一些清油,滴在鍋里,再將蔥絲在鍋里一放,只聽到“刺啦”一聲,一股濃郁油香味從鍋底涌出,這香便幽幽地飄滿了院子。
農(nóng)村人實惠,招待客人總是吃最好的飯,剩下的飯母親舍不得吃,給我和哥哥舀在兩個碗中,我和哥哥先把飯里的洋芋吃完,再把湯喝完,然后母親給我們的碗里滴一兩滴清油,把剩下的面拌一下,這能讓我回味好幾天。那時,油金貴,不論斤,不論兩,而是論滴。吃飯時在碗里能滴一兩滴清油是很奢侈的事。所以黑瓷壇里盛的不光是清油,還有我童年的奢望。
現(xiàn)在看到黑瓷壇,總讓我心里感到童年清油的醇香。母親怕我們偷吃清油,擔(dān)心我們不小心打碎黑瓷壇,總嚇唬我們說:“清油不能倒,倒了不吉利;清油不能看,一看臉上起麻點?!彼晕覍诖蓧P闹谐艘环萦H切感。更多了一份神秘。常想:清油真香,能喝一口多好啊!一次母親不在家的時候,我和哥哥每人偷偷喝了一小勺清油,沒嘗到香味,反而很難喝。
春天吃苦苦菜、苜蓿、灰友菜,進(jìn)入秋天就吃酸菜和咸菜。這時,黑瓷壇又派上了用場。每次腌菜時,母親都要把黑瓷壇仔細(xì)地洗涮幾次,放在院子里晾干,準(zhǔn)備用來腌菜。常用的是芹菜、白菜、胡蘿卜、辣椒,裝在一個黑瓷壇中,然后再放些麻椒、大香、粗鹽,用一塊石頭壓瓷實了,過上十來天。就能吃到可口的咸菜。在童年的記憶中一冬的蔬菜,就是每年一壇耐嚼的咸菜。
承包后第一年,榨了滿滿一壇清油,還宰了一頭肥豬。母親把煉的豬油放在另一個黑瓷壇中,每次炒菜時,母親鏟一些豬油,炒出來的菜味里帶一些葷味。這樣能多少減輕一些物質(zhì)匱乏帶來的窘迫。
我最愛吃母親做的千層餅,母親常常把和好的面搟薄,滴幾滴清油。從黑瓷壇里剜一疙瘩豬油抹上。再放上苦豆,撒上鹽。烙的時候,從另一個黑瓷壇里舀上清油倒在鍋里。這時,我總希望母親能多舀些,可是母親還是很節(jié)省。雖然油不多,但烙出來的千層餅既軟又酥,非常好吃?,F(xiàn)在想起還讓人直流口水。
后來,全家往縣城里搬家,父親說舊家具少拿幾件,母親對剮的不太在意,唯有舍不下這對黑瓷壇。執(zhí)意要帶到縣城,并且說:“這東西體積小,不占地方,實用,裝油三年五年也不壞。”我們拗不過母親,只好同意。
可就在我搬黑瓷壇下車時,不小心手一滑,啪的一聲,黑瓷壇摔在地上,母親聽到聲音追出大門,盯著摔成碎片的黑瓷壇,眼中流露出無奈和惋惜。母親是一個戀舊的人,何況這時黑瓷壇陪伴母親三十多年了,母親真的有一些不舍和難過。我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內(nèi)疚后悔。
母親去世后。我再也沒用過僅存的另一個黑瓷壇。說實話,黑瓷壇有些丑,放那兒也礙眼。于是,我就把它放在陽臺一處角落。后來,隨著堆放雜放越來越多。長時間看不見,也就漸漸地忘記了。
今天我又看到了黑瓷壇,想起了與父母在一起的溫馨日子,我深深地感到,這個黑瓷壇不僅記錄我們生活的艱辛與快樂,而且是一種象征,一種美好而疼痛的記憶。更是一只鐫刻著勤勞和智慧的傳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