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意外叫猝死

金曉磊

事情是從一場會議開始的。

主席臺上的那個話筒像車輪一樣從這個領(lǐng)導(dǎo)的嘴邊轉(zhuǎn)到另一個領(lǐng)導(dǎo)的嘴邊,已經(jīng)轉(zhuǎn)了三個多小時了,最后終于轉(zhuǎn)到了局長趙四嘴邊。

于是,趙四局長開始作總結(jié)性發(fā)言了。

底下的孫三突然覺得很無聊。他奶奶的,一群人靠著嘴皮子混飯吃,混得比我們流血流汗的還好,什么鳥世道啊!孫三暗暗地罵了句。想著一起讀大學(xué)、睡在自己下鋪的趙四,現(xiàn)在居然混到了局長,管著百來號人,而自己什么都不是。孫三是越想越忿忿不平啊,太沒勁了!不過再想想,也一樣,沒什么勁啊。別看你趙四在臺上口若懸河呼風(fēng)喚雨風(fēng)光無限,到時候,兩腿一伸,也不過如此啊!真他媽的沒勁啊!

哼,你馬六也別高興太早。孫三側(cè)身看到不遠處洋洋得意的馬六更來氣。別以為自己寫了幾個小小說,出了本書當(dāng)了作家有了點兒名氣!十三億老百姓有多少知道你的名字,看過你的文章啊!你再怎么牛,牛得過魯迅嗎?孫三看到馬六突然變成了一堆骨架坐在那里,陰森森地白。

是啊,真他媽的沒意思!活著真的沒勁啊!

晚上回了家,吃了飯,洗了澡,上了床,開了電視,也很沒勁。孫三剛關(guān)了電視,就看到洗完澡的妻子,穿了件透明的真絲睡衣進來了。孫三心滿意足地打了個哈欠躺了下去。他的妻子挨著他也躺了下來,不時地用些敏感部位去碰孫三。孫三翻了個身,嘆了口氣,心里說,還不就那點兒事情啊,有什么勁呢!他的妻子也氣呼呼地側(cè)了身。

第二天早上,孫三的妻子沒有像往常一樣早起為孫三弄吃的。孫三知道她還在生昨晚的氣,也不計較。刷牙洗臉,到街上買了些“放心早點”就上班去了。孫三到了單位也不想做什么事情,整個人懶洋洋的,想早點兒下班。

睡覺。起床。刷牙。洗臉。吃飯。上班。工作。吃飯。休息。工作。下班。回家。吃飯。上床。睡覺。日子就在這樣的無聊和懶洋洋中走過去了。

孫三把這樣的懶洋洋帶進了醫(yī)院。他懶洋洋地捋著袖子,想著這樣的體格檢查有什么意思呢?活著有什么意思呢?可那護士覺得不耐煩了。孫三看到她從白帽白口罩的縫隙里射出了兩道惡狠狠的光來,粗魯?shù)赝约旱氖直劾镌ァ？墒?血似乎不想出來,遮遮掩掩的。

日子依然在無聊中過去了兩天。

體檢結(jié)果出來了。很多人或多或少都有問題,但都不是什么大問題。唯獨孫三出現(xiàn)了大問題,人命關(guān)天的大問題。絕癥——肝癌,而且是晚期。醫(yī)生的結(jié)論是“最多半年”。

孫三拿著報告單的時候,手指里像是含了塊燒紅的烙鐵,整個人都矮了下去,最后像一灘爛泥,堆在了水泥地上。

進了醫(yī)院,躺在了潔白的病床上,看著四周白得刺眼的墻壁,孫三覺得活著真他媽的好啊!

想想以前,一覺醒來,陽光燦爛,自己精神抖擻著起床,然后到衛(wèi)生間里刷牙洗臉,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含著白色的牙膏泡沫做著鬼臉。等到一切洗漱工作都做好后,妻子在飯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自己最愛吃的稀飯和咸鴨蛋。孫三想到這里,舌頭配合著動了動,那味道真是爽。然后上班,開始一天充實而快樂的工作。下班回家,妻子已經(jīng)準備好了一桌豐盛的晚餐。吃了飯,和妻子一起看看報紙或者電視劇,然后睡覺。當(dāng)然,有時候和妻子親熱親熱。最后點顆煙,沉沉睡去。

想完這些,孫三的眼淚禁不住流了下來?；钪婧冒?

是啊,活著真好!

第二天,孫三的機會還真的來了。

原來,那報告單出了問題。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對于孫三來講已經(jīng)不重要了,或許是同名同姓搞錯了;或許是那女護士心情不爽出了差錯……重要的是他沒病,一切健康,不出意外的話,還可以活很久!

當(dāng)孫三聽完這消息的時候,他快速地拔掉了手臂上掛點滴的針頭,站在病床上狠狠地往上跳了幾下,周圍的人看得嘴巴都合不攏了。

那個叫王五的主治醫(yī)師回過神來想去阻止的時候,他突然覺得不對勁兒了——孫三最后一次跳躍沒有成功,而是像一塊挺直的門板倒在了病床上。

孫三死了。

孫三是意外死的。醫(yī)生說那是由于極度興奮加上心臟的一點兒小問題導(dǎo)致的意外。

醫(yī)學(xué)上把這樣的意外死亡,叫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