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館第二屆全國碩博論壇綜述

賈 兵

2019年8月8日—11日，由中國杜甫研究會、四川省杜甫研究中心、四川省杜甫學會、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館主辦的“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館第二屆全國碩博論壇”在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館召開。來自中國人民大學、北京師范大學、復旦大學、華中師范大學、南京大學、南京師范大學、四川大學、四川師范大學、西華大學、西南大學、西南民族大學、廣西大學等單位20余位學者和碩博研究生，以及來自日本岡山大學的下定雅弘教授參加了此次論壇。論壇由致辭、研討、總結(jié)、頒發(fā)證書四個環(huán)節(jié)組成。

論壇致辭環(huán)節(jié)，由四川省杜甫學會秘書長彭燕主持。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館副館長方偉、日本杜甫學會會長下定雅弘、中國杜甫研究會會長劉明華分別致辭。方偉副館長首先代表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館對與會學者和同學表示熱烈歡迎。他認為學習研究、傳承弘揚杜詩藝術與杜甫精神，是我們草堂人的榮幸，更是我們肩頭的重任，“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他希望此次論壇能夠碰撞出智慧與真理的火花。下定雅弘教授對近年來日本杜甫研究情況，尤其是日本杜甫學會成立以來所開展的學術活動作了詳細的介紹，并向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館捐贈了兩期《杜甫研究年報》和一套《杜甫全詩譯注》。劉明華教授在致辭中深情追憶了1982年隨曹慕樊先生參加草堂舉辦的首屆學術年會的場景，并引用“江皋已仲春，花下復清晨”以況當日之境。他認為杜甫草堂作為文博單位舉辦這樣的論壇活動十分難得，“小而精”“一對一點評”的論壇特色，必將與劉躍進先生推動的“杜甫讀書會”一道培養(yǎng)出更多、更優(yōu)秀的青年治杜學者；相信不久的將來，杜甫研究新銳一定會從中產(chǎn)生。

學術研討分四場討論。本次論壇共選拔出10篇優(yōu)秀論文，內(nèi)容涉及杜詩文本、杜詩批評與接受、杜甫生平、杜集文獻、唐代詩歌等多方面研究，以下分別加以簡述。

一、杜詩文本研究

關于杜詩文本的文章有2篇。文本細讀的方法在這些論文中使用較多，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丁震寰《“蜀主窺吳幸三峽”解》一文，通過對“蜀主”與“窺”字的含義分別進行考察，結(jié)合詩歌文本，認為明清學者對“蜀主”和“窺”字的批評多有不妥；并認為南宋以后三國的正統(tǒng)觀念發(fā)生了變化，使得明清學者多推崇杜詩的《春秋》筆法。徐希平教授在點評中認為該文以小見大，旁征博引，視野廣闊；對詞語的解讀詳實可靠，如對“窺”的解讀與三峽之實境相符；對“主”和“帝”的分析值得肯定。同時他認為論文也存在一定的不足，如文章在對所引郎瑛觀點進行解讀時，忽略了最重要的“蜀漢”政權(quán)的正統(tǒng)問題，顛倒了先后主次，轉(zhuǎn)而討論“主”和“帝”；文章的各個標題之間邏輯關聯(lián)度不夠，結(jié)論略顯倉促；文章對于唐人正統(tǒng)觀的論述過于冗長；在引文方面存在轉(zhuǎn)引的現(xiàn)象；在論述時應當注意避免使用情感色彩過于濃厚的詞語。

楊清瑞《末句物我的隱與現(xiàn)——略論杜甫詠物五律的末句書寫》一文，認為杜甫詠物五律結(jié)句在整體結(jié)構(gòu)、表現(xiàn)手法等方面因時而變、因題而變，呈現(xiàn)出隱與現(xiàn)的差異性藝術效果，以此形成物我兼?zhèn)浜图脑⑸铋L的特點。杜甫在充分吸收前人成法的基礎之上，加以創(chuàng)變，下括中晚唐，形成了詠物五律結(jié)句書寫的范式。王猛副教授認為此文能夠運用新的文學理論，從詠物律詩的角度切入杜詩，加以創(chuàng)新性分析，較有新意和價值。但仍存在很多問題，如在使用“末句”這一概念時缺乏清晰的界定，且學界一般習用“結(jié)句”；全文在論述物我關系這一復雜性問題時，未涉及到“情、物、我”“物境與人境”之間的關系討論；對于一些重要的結(jié)論，徑自引用，未能追溯其史料源流，如程千帆、張宏生先生《英雄主義與人道主義——讀杜甫詠物詩札記》一文認為杜甫詠物詩“借物自喻”的觀點實際淵源自仇兆鰲《杜詩詳注》；全文對杜甫詠物五律這一詩體的探討，忽略了五古與五律之間的關聯(lián)，繞開了詩體正變這一重要問題；文章對核心議題“杜甫詠物五律句法”的分析不足，在對杜詩進行解讀時，多下斷語而缺乏具體歷史場景的分析，顯得泛泛而論，缺乏必要的證據(jù)；此外還存在表述不嚴謹?shù)葐栴}。

二、杜詩批評與接受研究

本次論壇收到杜詩批評與接受的文章最多，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前杜詩接受史研究仍是熱點。杜詩藝術批評方面，周華《論葉燮對杜詩“意”與“法”的批評》一文，詳細論述了葉燮借助傳統(tǒng)詩論中的“意”與“法”兩個概念，以《玄元皇帝廟》《丹青引贈曹霸將軍》為例分別從單句內(nèi)外、全詩的總體結(jié)構(gòu)，對杜詩創(chuàng)作作了具體而微的分析；并認為葉燮真正彰顯出了杜詩創(chuàng)作的高超獨絕之處，由此影響了其在詩歌發(fā)展、詩歌創(chuàng)作、詩歌批評方面相關理論的生成。王燕飛副教授認為葉燮十分推崇杜甫，所著《原詩》具有較高的詩學價值，因此該文的選題具有一定價值。但是文章對其核心概念“意”與“法”未作合理的定義，在寫作時可借鑒王奭嗣、仇兆鰲等人的相關研究；全文在語言表達上略顯晦澀，并建議多讀名家經(jīng)典學術美文；文獻征引上，建議少引“詩話全編”之類的二手文獻，引用《原詩》時可參考蔣寅先生最新的注本；文章缺乏學術綜述，不能清晰地看出論題的價值所在。

關于杜詩接受方面有3篇論文。程瑜《〈秋興八首〉的古今次韻現(xiàn)象》一文，回顧了宋代以來歷代文人次韻《秋興八首》的情況，近現(xiàn)代部分以報刊為主要文獻來源，并做了量化分析，文章認為思想共鳴、技藝摹仿與詩才比拼是《秋興八首》歷來賡揚和不休的三大驅(qū)動力。房銳教授認為《秋興八首》作為經(jīng)典組詩，其次韻現(xiàn)象有重要的學術研究價值。該文在既有的研究基礎之上，仍然存在著不少缺憾，如論題較大，使得行文不夠集中，建議選取某一報刊或某一寫作群體重點介紹，《順天時報》的編輯團體涵蓋中日雙方人員，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民國時期女詩人群體也很特別；全文描述性語言過多，評述性內(nèi)容較少，使得文章深度不夠；寫作技巧比較欠缺，文章各個小標題有待商榷，行文的邏輯關聯(lián)存在問題，不少地方存在表述欠妥、語言華而不實的現(xiàn)象；文獻使用與征引方面，建議擴充文獻，對正文出現(xiàn)的夾注和使用錯誤的標點符號進行修正。周裕鍇教授認為文章的第三部分標題與實際情況不符，“建國后的次韻書寫”非“寧缺毋濫”，實為“萬馬齊喑”；引用前人觀點論證問題時應注意是否恰當；當代盛行次韻《秋興八首》現(xiàn)象可能與葉嘉瑩先生有關。

李江才《論山谷詞之學杜》一文，認為山谷詞在語詞典故、句式句意和情感風格三個方面對杜詩有所借鑒，梳理了山谷詩、詞學杜的異同之處，并認為山谷的詞學觀念、“以詩入詞”的創(chuàng)作風氣、影響特大的山谷詩作、學杜類型狹窄的弊病、兩極分化的詞學評價和“詞中老杜”的接受傳統(tǒng)，共同影響了山谷詩、詞學杜的同調(diào)異趨。潘殊閑教授認為山谷詞學杜這一論題較有研究價值，文章具有一定深度，在文本細讀上較為成功，尤其對“詞中老杜”這一傳統(tǒng)說法的再評價值得贊賞。當然論文也存在混淆“詞中老杜”與“詞學老杜”兩個概念；引文格式不規(guī)范，如摘要部分出現(xiàn)注釋，標題序號運用不當，引用文獻與原文不符，表述不清等問題。周裕鍇教授認為文章在結(jié)構(gòu)上應作調(diào)整，可分為山谷詩、山谷詞、山谷詩詞比較等三個部分，同時注意論證與觀點之間應相互支撐。

楊春萌《王禹偁對杜詩的接受及相關問題——解讀“子美集開新世界”的三重語境》一文，針對“子美集開詩世界”這一詩學公案，從歷史語境、文本語境、研究語境三個角度加以討論，文章認為在宋初“崇杜”風氣尚未濫觴的整體氣氛下，王禹偁“學杜”而實未“宗杜”，因此無法超越前人對杜詩“集大成”的評價而看到杜甫推陳出新的開拓性，錢鍾書先生《容安館札記》《宋詩選注》兩書對王禹偁學杜的看法并不一致。彭燕副研究員對論文的文本解讀部分給予了高度的肯定，認為文章討論的重點應該放在這個部分，并從學術史的層面對“子美集開新世界”做一個梳理，從文本語境、歷史語境、研究者語境來討論，加以同情的理解。王禹偁學白居易是一個常識，可一筆帶過；歷史語境一部分著墨過多，建議用兩三百字交代清楚即可。周裕鍇教授認為文章引用臺灣學者蔡振念的觀點時，未能加以辨正，“仁宗時詩圣地位的奠定”以及“道學的興盛造成杜詩受到空前推崇”的說法有待商榷；《對雪》《感流亡》兩詩實為白體，而非學杜之作；王禹偁不少詩作如白居易《新制布裘》那樣，屬于“白居易式的慚愧”。

三、杜甫生平研究

關于杜甫生平研究的論文有1篇。張思茗《“朋黨”之名與“忠義話語”——肅代之交杜甫憑吊陳子昂等人詩事發(fā)微》一文，梳理了肅代之交杜甫的行跡，該文認為在肅宗排斥玄宗舊臣的背景下，杜甫因諫救房琯背上朋黨污名，遠走隴蜀。代宗即位后，形勢發(fā)生變化，杜甫意在出仕。他用“終古立忠義”一語稱贊陳子昂諫諍無私、公忠謀國，借之為自己受污的過往正名，也為重返朝廷提出理由。文章最后對陳子昂、郭元振、薛稷、趙彥昭等人在權(quán)力更迭中如何進退作了簡要分析。孫尚勇教授認為文章在一定程度上還原了具體的歷史語境，對于杜甫寫詩的現(xiàn)實目的與深意進行了有力捕捉，杜甫與陳子昂具有可比之處。同時，他認為杜甫抗顏疏救的政治原因還可深化；寫作上，對陳子昂、郭元振、薛稷、趙彥昭等人的分析可置于杜甫之前；在敘述歷史事件時，可點出具體的時間地點；諫官身份與“忠義”并非等同，相反會更多地帶有政治目的，“忠義”遠高于諫官的職責；杜甫在洞徹政治形勢、政治上的敏感性遠超常人。

四、杜詩文獻研究

關于杜詩文獻研究的論文有1篇。劉歡《宋代杜詩異文?？迸c經(jīng)典文本的生成——以杜詩趙次公注為中心》一文，認為宋人在討論和勘定杜詩異文時，并不盲目迷信舊本，而是堅持從文本分析入手，擇善而從。這種“由訓詁統(tǒng)轄?？薄钡姆绞皆诙旁娳w次公注中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其勘定異文的標準主要來自對杜詩詩義表達、寫作規(guī)范、創(chuàng)作技巧、詩歌風格、后世接受等方面的總結(jié)。趙次公對杜詩的校勘是在先見影響下進行的文本篩選，同時也反映了杜詩在離開作者進入公共闡釋空間后被自覺或不自覺地改造并經(jīng)典化的過程。劉明華教授認為該文屬于杜詩異文與經(jīng)典文本形成的個案研究，對詩文字詞與整體的理解認知難免陷入闡釋上的循環(huán)，宋注擇優(yōu)，每出己見的校勘風格反映了宋人求真求美的?？崩砟睿斍岸旁姰愇募s有8000余處，具有較大的研究空間。他認為文章的題目過大，可集中于某一現(xiàn)象進行深入分析；部分文段有闡釋過度的現(xiàn)象；可增加對趙次公的校勘能否回歸到杜詩本身的探討。另外，論文撰寫過程中要有問題意識。

五、唐代詩歌研究

關于唐代詩歌研究的論文有2篇。李鵬飛《李白“以古為律”與“以絕為律”探議》一文，認為李白的律詩中有兩種變體現(xiàn)象，一是“以古為律”，二是“以絕為律”。相較而言，兩種變體在語意重復、不拘格調(diào)方面具有相同點，在用語方式、章法結(jié)構(gòu)、意境風格方面并不一致。雖然兩者都不大符合律詩的體制要求，但是前者的藝術效果自然圓轉(zhuǎn)，贏得了不少詩論家的認可；后者未能達到詩境的渾融一體，常為人所詬病。張海副教授認為選題有挑戰(zhàn)性，目前學界關于“以古為律”與“以絕為律”的分歧較大，兩者之間多有交叉。文章對明代詩論家批評李白律詩變體的論述，應置于明代唐詩學“正變”背景之下加以分析；對于文本的解讀存在一定的失誤，在敘述“以絕為律”時未能綜括歷代詩論家的觀點；結(jié)論過于主觀。

任哨奇《唐長沙窯瓷器題詩藝術分析與探源》一文，認為長沙窯瓷器題詩在表現(xiàn)方式上喜用“疊字、重字”，部分詩歌存在“一與多”的對立結(jié)構(gòu)與描寫，以及一些使用頻率較高的“套語”與固定格式。從文學風格與內(nèi)容題材來看，其與六朝時期流行于荊楚地區(qū)的荊楚西聲有著藝術上的承襲性。王紅教授認為文章選題較好，學術綜述較為全面，學術態(tài)度謙恭，語言平實，無遽下斷然之語。但是該文缺乏對“五言絕句”的定義，難以劃清其與民間樂府歌謠的界限；文章涉獵雖廣，但欠缺學術延伸，可增加與文人詩的互動，與漢樂府、白話詩、民間歌謠之間的關系問題的探討；文章敘述過于平實，偏學術筆記，可加以精細構(gòu)造，開出新知；此外在文字表達、語言邏輯、注釋規(guī)范等方面也存在一定的問題。

周裕鍇教授在四場討論之后，作了補充發(fā)言。他認為10篇文章總體上質(zhì)量較高，并告誡青年學者“前人已言我則寡言之，前人未言我則謹言之”，每個人都在自己的歷史語境下進行研究，文本是開放的，相信通過青年碩博的努力，必將開創(chuàng)新時代杜甫研究的新局面。

徐希平教授在最后總結(jié)中說，此次論壇發(fā)言時間充足，暢所欲言，此外邀請到了日本的下定雅弘先生，使得論壇具有了國際性。論壇選題廣泛，視野宏大，新見迭出，尤其是運用大數(shù)據(jù)和文史互證的方法，取得了較好的分析效果。他建議諸位學子在以后的論文寫作上態(tài)度應認真謹嚴，加強學術規(guī)范，論述應扣緊主題，詳實有信，表意準確；在運用西方文藝理論時，應注意與論文本身相結(jié)合。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館舉辦此次論壇正是杜甫精神的延續(xù)，必將發(fā)揚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