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崇山
如果不是因為無意的闖禍,廣州商人馬中飛只是千萬赴臺灣旅游的尋常大陸游客之一,在寶島玩幾天,拍照留念,然后回來,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因為進入“軍事禁區(qū)”拍照,馬中飛被臺灣檢方羈押一天,更被臺灣部分媒體與民眾咬定為“刺探軍情”的“間諜”,次日被裁定為誤闖,獲釋回大陸。
下午5時至8時
5月25日下午5時左右,臺北市區(qū),廣州商人馬中飛坐在出租車上。這是他來臺灣的第七天,按照行程安排,他在島上的時間只剩不足24個小時了。
臺灣媒體習慣把大陸游客稱做“陸客”。陸客馬中飛這次臺灣之行,有三個目的:觀光、商務(wù)考察和探親——馬中飛妻子的姨奶奶,1949年隨國民黨軍隊遷臺,60年來,馬中飛是第一個從大陸來看她的親人,可到了臺灣才知道,老太太已經(jīng)去世。那天下午,馬中飛正是從她的墓地回來。
出租車行至距101大廈不到兩公里的基隆路與辛亥路路口,馬中飛看到路邊一排門市上有幾幅寫著“國軍人才招募中心”的廣告牌很是醒目。“挺有意思,臺灣的征兵和我們很不一樣嘛?!彼潞蠡貞浀馈4髮W畢業(yè)后曾在哈爾濱飛機制造公司工作過兩年,參與過直9直升機國產(chǎn)化項目的馬中飛,是一名軍事愛好者。
他拎著尼康D90相機下了車,朝征兵廣告走去,那是一個街邊的門面房,此時除了兩名士兵沒其他人,其中一位還迎上來把他請進去,“他們挺熱情,問我有什么事,我說來看看,還問他們能不能拍照,他們說可以?!?/p>
這個房間與大門相對的另一面墻上還有一扇門,門楣上只掛著緊急出口的LED指示燈箱,門一直開著,不時有穿便裝的人出入這扇門,馬中飛也走出這扇門,沒人阻攔。門外是個操場,停著一些軍用和民用車輛,還有些人在跑步。馬中飛繞著操場走了大約40米,以101大廈為背景拍下了那面照壁,還拍到了那些跑得很賣力的年輕人,以及幫他們計時的女軍官,之后還向他們微笑致意。
只拍了六七張照片,那位女軍官就走過來:“長官,你有什么事?”她穿著運動服,馬中飛后來才知道她原來是一名少尉軍官,“她胸牌上寫的名字叫葉小蕙,長得還挺漂亮。”
“沒事,我就隨便看看”,他對葉小蕙說,帶著家鄉(xiāng)的東北腔。葉小蕙這才發(fā)現(xiàn)面前這位端著相機的人不是自己的長官,于是又叫來幾個人,并告訴馬中飛這里不允許拍照。馬中飛表示理解,并把相機交給對方,“你們看看有不能拍的就刪吧?!?/p>
事情看起來馬上就結(jié)束了,馬中飛正準備走,一位大約50來歲的胡姓上校軍官走過來,語氣嚴厲地對馬中飛說,這件事很嚴重,不能走。并立即報了警。兩位警察很快就到了,查看過馬的護照和入臺證后,說,這種事兒按“要塞堡壘地帶法”屬于“外患罪”,不歸他們管,得找憲兵。不久,兩位穿便裝的憲兵和這次旅行的臺灣接待方“中華商品流通協(xié)會”的人先后都來了,憲兵開具了一份《扣留單》,把馬中飛帶到臺北市“憲兵隊”,一番折騰下來,已是晚上8點。
晚上8時至凌晨1時
在“憲兵隊”,馬中飛平生第一次坐進了審訊室,訊問很簡單,個人信息、為什么來臺灣、行程安排、為什么會進軍營、怎么進去的、為什么要拍照等。馬中飛都一一作了回答——自己進入軍營拍照只是為了滿足好奇心。
“憲兵隊”一位羅姓主管問馬中飛:“你對我們的處理有意見嗎?”
“有,我還沒吃飯,太餓了。”馬中飛說。這位主管馬上叫人到便利店去買了份便當回來,65新臺幣,馬中飛拿到飯后問對方:“用我給你錢么?”
“不用了,算我請你的?!睂Ψ秸f。馬中飛把這份便當?shù)馁徫镄∑狈胚M錢包,最終帶回了廣州。
已經(jīng)將近11點,本以為這一天就這樣結(jié)束了,但憲兵告訴馬中飛,還要去臺北“地方法院檢察署”?!斑@么晚他們還在辦公?”馬中飛很驚訝。
晚上11點半,他被帶到臺北“地檢署”。移交給法警前,憲兵第一次給他戴上了手銬,并解釋:“這只是交接的例行程序。”但就在他戴著手銬走下車后,迎面撲來一道強光,是閃光燈,馬中飛和憲兵都猝不及防,這是一名突然竄出來的記者在拍照。馬中飛這張五官清晰、戴著手銬、有些狼狽的照片次日刊登在《自由時報》上。
交接完成以后,法警很快就給馬中飛打開了手銬。在臺北“地檢署”的一間訊問室,憲兵告訴馬中飛,阿扁也來過這地方。
對馬中飛進行訊問的是女檢察官張安箴,她在臺灣頗具知名度,有“美女檢察官”之稱。“不過問題并沒太多創(chuàng)新,還是之前那些?!迸R走時,這位女檢察官把他帶到“地檢署”的后門,為了躲開記者。
再次回到“憲兵隊”,已是凌晨1點。馬中飛被帶到地下室里的臨時牢房,三面墻,一面鐵柵欄,柵欄外面有兩格書架,放著40多本書,還有不少蚊子,憲兵于是搬來一臺大電風扇對著地面吹。
次早7時至中午
明26日早7點,早餐被遞進這間臨時牢房,一盒牛奶,一個面包,一份炒雞蛋,一份炒青菜。馬中飛吃完早餐,又上床繼續(xù)睡,半個小時后,他被憲兵叫醒——要去臺灣“高等法院檢察署”了。
從地下室上到一層,給馬中飛買便當?shù)牧_姓主管拿著一份《自由時報》說:“你上頭版了啊,誰告訴他們的?昨天有個《聯(lián)合報》的給我打電話,我都沒告訴他們?!碑斎盏摹蹲杂蓵r報》頭版,以“中國客潛入軍事設(shè)施偷拍”為標題報道了此事,并刊登了馬中飛戴著手銬的照片。
之后,馬中飛又在幾份文書上簽了字,“這是補第一天的手續(xù),他們每一步都要簽字,按手印??梢钥闯觯畱棻犚矝]怎么遇到過這種事,給相機上封條啊、蓋章啊之類的工作很不熟練,有點手忙腳亂的?!?/p>
馬中飛注意到,昨天還穿便服的憲兵們,今天都穿上了制服(藍色憲兵馬甲),他還夸他們制服很帥,一位憲兵說,這是第一次穿制服。
上午9點半,馬中飛被帶到“高檢署”,迎接他的是大批記者,但馬中飛并沒有正式回答他們的任何問題。10點半左右,又一次問訊開始了,檢察官是曾俊哲,這位的名頭更響,2007年,他曾擔任馬英九“特別費”案的主辦檢察官?!斑@位檢察官的水平很高,很專業(yè)?!瘪R中飛事后說。
訊問很快結(jié)束,曾俊哲決定,為了厘清事實,需要重建現(xiàn)場。11時30分,曾俊哲帶馬中飛回到昨天的地點,勘驗他拍攝照片的現(xiàn)場,并按照馬的描述重新拍了照片。馬中飛這才知道這個地方的全稱是叫“國防部參謀本部資電作戰(zhàn)指揮中心”。一名臺灣記者說,這個“大隱隱于市”的“軍事重地”,連附近百姓都不見得知道。
昨天與馬中飛打過交道的幾名軍人作為證人被訊問,“說的都很客觀,沒有因為要照顧自己的利益或者面子而歪曲事實,自己失職的地方也會說出來,他們對檢察官也相當尊敬?!蹦俏唤腥~小蕙的女軍官,甚至連“他還沖我們傻笑”這樣的細節(jié)都沒有落下。
中午1點至下午4點半
現(xiàn)場勘驗完畢,一行人在中午1點鐘回到“高檢署”吃午飯,“1點半,我剛吃完,正在擦嘴,檢察官就進來了,法警都很意外,他怎么吃得這么快啊,太有效率了?!鄙衔缗牡恼掌蚕闯鰜砹?,又是一次半小時左右的訊問。
下午2點,曾俊哲告訴馬中飛,雖然尚未定案,但他可以走了,臺灣的法律術(shù)語稱之為“飭回”,即“告誡后釋放”。檢察官并沒有要求自己隨傳隨到,并允許離境。馬中飛臨走時還問了自己能不能趕上飛機。下午4點半,馬中飛登上了臺北到香港的飛機。在失去自由的20多個小時中,“手機都在我身邊,基本可以對外通話?!?/p>
5月27日,馬中飛從香港回到廣州。拍照事件已經(jīng)結(jié)束,不過在兩岸傳媒中還余波未了。27日當晚,臺灣著名的政論節(jié)目《全民開講》的討論焦點就是馬中飛事件,有些名嘴與臺灣網(wǎng)友都認為“高檢署”有“輕縱”之嫌。而大陸的一些網(wǎng)友則對“臺灣當局竟把大陸觀光客當‘間諜”的行為表示“憤怒”。
倒是馬中飛,雖然被羈押時也有“一點點擔心”,因為“有人跟我說,根據(jù)‘要塞堡壘地帶法,可能要判7年,非法進入軍事處所,也可能被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但這次短暫的“牢獄之災(zāi)”并沒有給他留下不良印象,“我接觸的人對我還是很友好的,很文明,也很禮遇?!?/p>
(摘自《福州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