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彩瓷器管窺

陳潤民

五彩，是我國釉上彩繪瓷器的一種傳統裝飾接法，基本色調以紅、黃、綠、藍、紫五種彩料為主，按照花紋的需要施于釉上，再在700℃～800℃的爐中二次焙燒而成，燒烤后的色彩呈現玻璃狀。其特點是創(chuàng)造了釉下青花與釉上彩料相結合的裝飾方法。由于紅綠分明，層次相對較少，其質感像寶石鑲嵌一樣堅硬，所以又被稱為“硬彩”，康熙五彩許多是仿古之作，因此人們也稱為“古彩”。

五彩是景德鎮(zhèn)窯在宋三彩、遼三彩等低溫彩釉的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明代宣德年間《博物要覽》一書有“宣窯五彩，深厚堆垛”之說。目前所見，最早的傳世五彩瓷器是宣德青花五彩蓮池鴛鴦紋碗，收藏在西藏自治區(qū)薩迦寺。

明清兩朝的五彩瓷器，成就最為卓著的首推康熙時期。明代五彩以嘉靖，萬歷二朝為代表，以色彩濃艷取勝，講究太紅大綠，紋飾放縱豪放，線條粗而繁密，填彩不是很規(guī)矩、準確，顏色偏厚，常溢漫出線而使紋飾顯得模糊，透視感差。而康熙五彩在明代基礎上，有了更大的發(fā)展，以柔和為貴，有“康彩恢器奇”之稱。隨著工藝水平的不斷提高，透視感明顯增強，同一種顏色在紋飾中有深淺、濃淡之分，其繪畫風格與色調搭配都超越前代。

康熙五彩古拙渾厚，質地細膩，釉色精美，繪畫藝術強，所以在歷史上名聲顯赫，代表了制瓷業(yè)的最高水平。江西景德鎮(zhèn)官、民窯都太量燒造，民窯五彩雖然工藝上不如官窯嚴格，講究精細，但藝術風格更勝一籌，數量要比官窯多，傳世作品占很太比重，以其特有的藝術風格和美學儀態(tài)獨樹一幟，開創(chuàng)了一代彩瓷制作的新局面。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據文獻記載，康熙二十三年(公元1684年)宣布廢止禁海令，于是大批的五彩瓷器也作為一種重要的物質文化被源源不斷地銷往歐洲、南亞、西亞、東非等地，燒造數量龐大，人們稱之為外銷瓷。絕大多數外銷瓷器造型、紋飾還是中國的傳統式樣，大件器很多，也有少部分是為了迎合海外市場，按照國外訂貨的樣品燒制而成，如軍持、西洋餐具、瓜棱狀瓢式洗等，作品風格獨特，有的畫西洋人物、外國風景帶有很強的異國情趣。

清人陳瀏在《陶雅》中說：“世界之瓷，以吾華為最，吾華之瓷，以康熙為最”。民國晚期《清史稿》一書對康熙窯曾有這樣的描述；“時江西景德鎮(zhèn)開御窯，源呈瓷樣數百種，參古今之式，運以新意，備諸巧妙，于彩繪人物、山水、花鳥，尤各極其勝。及成，其精美過于明代諸窯”。

筆者研究康熙五彩瓷器多年，結合北京故宮博物院大量藏品，排比對照分析，綜合歸納出以下幾個特點：

彩料方面

康熙五彩用色十分豐富，艷麗而又華美，主要有紅、黃，綠。藍、紫、黑等色，側視彩料周圍經常會看到一圈閃幻變化的“蛤蜊光”，特別是藍彩更為明顯。使用上根據不同圖案，講究變化，不拘一格。許多康熙五彩不單純局限于五種顏色，而是根據器物畫面需要來使用，有的僅有二色或三色，紋飾上以黑彩作主要畫面的不是很多，往往是用在局部的點綴。如：仕女的發(fā)髻、武士的高靴、墨竹等。黑彩是用乳香油調成的珠明料，下面往往托有一層綠彩，故漆黑光亮。紅彩即礬紅，以鐵為呈色劑，燒成之后，呈現粉紅色，鮮艷的俗稱“蓋血紅”，淡雅的呈現橙紅色，俗稱“抹紅”，但都微微閃黃，如清康熙五彩八仙人物紋碗。綠彩有濃淡深淺之分，以淡水綠居多，苦綠微帶黃色。紫彩呈茄皮包。黃彩為深淺不一的蜜蠟黃。精品多點畫金彩，金彩純度高，用膠水配臺金粉調和，所以，不易脫落，恒久如新，顯得格外富麗堂皇。

明、清五彩的很大區(qū)別是明代五彩以青花五彩為主流，有的用青花作紋飾的主要色調，施彩厚，紅彩與綠彩常常是太面積的使用，與明代不同的是，清代康熙五彩，由于當時景德鎮(zhèn)工匠不斷改進彩料的制作工藝，發(fā)明了釉上藍彩和黑彩，凡是圖案需用藍色的地方，不再大量使用釉下青花，而是采用純粹的藍彩來代替，藍彩往往呈天藍色，從傳世的青花五彩瓷器來看燒造量要少得多，開始以釉上五彩為主。明代五彩施色濃麗，紅、綠分明，對比強烈，無陰陽向背之分，過于強調線的筆力，而康熙五彩很講究色彩變化，色調逐漸由強烈變得柔和，透視感增強，顏色增多，具有“艷而不俗，雅而不灰”的特點?？滴跷宀蚀善鞯挠悦婕殱櫦儍?，釉表閃現深沉、含蓄的自然光澤，施彩方法是單線平涂，觀察瓷器的色彩和質感，彩色富麗嬌艷，剔透明澈。

康熙朝除了最常見的白釉五彩外，同時還出現了豆青地五彩，如清康熙豆青釉五彩花果紋蓋碗、珊瑚紅地五彩、哥釉地五彩、米色地五彩，灑藍五彩描金、墨地五彩、黃地五彩、綠地五彩等許多創(chuàng)新品種。

造型方面

康熙五彩器型千姿百態(tài)，仿古創(chuàng)新，式樣繁多，既有日常生活用的各式盤、碗、碟、杯(茶杯、高足杯。十二月花卉杯、鈴鐺杯、套杯)等實用器，也有氣魄雄偉的大件陳設觀賞瓷，各式俱全，比較常見的品種有：玉壺春瓶、梅瓶、膽式瓶、筒瓶、觀音瓶、葫蘆瓶、油槌瓶、棒槌瓶、花觚、鳳尾尊(如五彩西廂人物故事風尾尊)、馬蹄尊、橄欖尊、琵琶尊、將軍罐、魚缸、繡墩、蓮子罐、將軍罐等。

文房用具類多為小件器皿，結構精巧別致，有：(印泥盒。筆山、筆洗、筆擱、筆筒)；茶具類(茶杯，茶壺，蓋碗)；另外還有各式花盆，胎體厚重、瓷質堅硬，尺寸都比較大(長方、四方、折沿、橢圓)、四層套盒、各式插屏、仿青銅器的鐘、貓式香薰、廟宇中常用的香爐、分雙耳三足和缽式兩種，總體風格是大件器物多為陳設觀賞瓷，制作規(guī)范，比例協調，盡管體積較大，但極少變形，不僵直、呆板，形體線條既多轉折變化又挺拔向上，風格平穩(wěn)、樸實，粗獷豪放，尤以新出現的風尾尊，觀音尊、棒槌瓶最具典型。

早期棒槌瓶較為粗短，口部多有爆釉現象，中期開始向細長方向發(fā)展，標準高度多在43—45厘米間。胎體不是很重，底足的外圍往往旋進一圈，形成所謂的“臺痕底”。筆筒較為常見，早期一般是撇口束腰，圈足釉底，中、晚期多是圓筒形，玉璧底，底心有釉微內凹，頗具時代特征。梅瓶早期溜肩，晚期開始逐漸端肩，底部多數不寫款。小件器物整體上看，多為生活所用，胎質堅硬、潔白，修胎規(guī)整，普遍具有胎薄體重的特征。以盤、碗為代表，有薄厚之分。早期作品口沿、胎壁相對厚重一些，足墻寬，晚期趨于輕巧，極少有塌底現象。飲茶用的蓋碗一般蓋口小于碗口，造型上絲毫不刻板，嚴謹大方，對細部處理一絲不茍，講究整體效果，端莊中透出靈秀的美姿，康熙朝，還出現了大量的方形器，有方棒槌瓶、方枕、方瓷磚、四方尊、四方香薰、四方插屏、四方大花盆等，燒制上比圓形器要難的多，表現出當時制瓷工匠們造型設計與成型工藝的高超水平。

紋飾方面

康熙五彩不僅造型優(yōu)美太方，而且花紋裝飾更是題材廣泛，包羅萬象。造型與紋飾密切地結合在一起，每件器

物圖案布局都針對形體的特點，構思巧妙合理，講究虛實均衡。常見有各種植物花卉，花鳥魚蟲，以春牡、夏荷、秋菊、冬梅四種花卉組合在一起，俗稱四宜圖，象征“花開四季，富貴長春”。動物(龍、鳳、牛。羊、獅子、梅花鹿、象、馬、仙鶴、孔雀。鷺鷥、鴛鴦、喜鵲、瑞獸、麒麟等)、以鳳凰、白鶴、白頭翁、鴛鴦、燕子五種動物組合在一起，又稱“五倫圖”，象征君臣、父子、兄弟、夫妻、朋友五種人倫關系。山水人物紋等。魚常畫四尾，鯖、鰱、鯉、鮭，其中山水畫和各種人物故事大量出現。

康熙山水畫中的山石習慣采用斧劈皴畫法，生動寫意，曲折多變，內容十分豐富，描畫百姓農耕的耕織圖、農家樂、漁家樂、牧牛圖、寒江獨釣，生活氣息濃郁。也有反映文人墨客的竹林七賢，四愛圖、攜琴訪友，代表吉祥、祝壽寓意的八仙慶壽、福祿壽三星、和合二仙、麻姑獻壽、洪福齊天，四妃十六子、教子圖、加官進爵，百鳥朝鳳、萬壽無疆、五老圖、八仙過海等。

嬰戲圖深受民間的喜愛，多畫男性，小童神態(tài)各異，五官三五筆勾畫而成。敦憨可愛，有放風箏、劃船、騎竹馬，戲花等，周圍都襯托有景物，寓意“多子多孫”。

當時社會上流傳很廣的歷史故事及取材戲曲小說的《三國演義》、《隋唐演義》、《西廂記》、《封神榜》、《封神演義》、《水滸傳》、《岳飛傳》等。其中以三國、水滸故事情節(jié)片段作裝飾的最多，有的作品配以相應的詩句，這些描畫武士戰(zhàn)爭場面的所謂“刀馬人”圖案代表了儒家的忠君思想，在民窯五彩中廣泛應用，人物描畫十分精到，神形兼?zhèn)洌鷦颖普?。從畫風上看許多瓷器明顯是受到明末畫家陳老蓮的影響而完成的。所繪仕女，發(fā)髻高聳，臉龐豐滿，眉似彎月，唇似朱點，人物形象都比較大，特征明朗，有的往往占據器物整個空間。

受當時文人畫影響，書畫結合更多的表現在酒器、筆筒和茶具上。如：五彩十二月花卉杯、五彩竹雀詩句筆筒等，可說是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畫面更為完美。以文字入畫在康熙瓷器使用比較廣泛，常見有福、祿、壽、萬、吉字等。

官窯五彩圖案以龍、鳳戲珠和耕織圖、纏枝蓮花、魚藻紋最為多見，畫工均極精細規(guī)矩，器底多是青花雙圈六字楷書大清康熙年制。由于官窯圖案受到皇室的種種限制，比起民窯瓷器，就顯得工細有余，而活潑不足。清人陳瀏《陶雅》中說：“康熙彩畫手精妙，官宦人物以耕織圖為最佳，其余龍鳳番蓮之屬，規(guī)矩準繩，必恭敬止，或又不如客貨之奇詭者。蓋客貨所畫多系怪獸老樹，用筆敢于恣肆?？蹈G畫筆各體皆工，人物、鳥獸、山水，博古乃無一不備，而以花卉草蟲為絕生動，且賢于雍窯彩盆也?；ɑ堋Ⅳ峁P畫法精絕，一空前古?！笨滴跷宀试诶L畫上還大膽借鑒西洋繪畫的透視法，即遠小近大，使得許多山水樓閣、小橋人家等畫面具有很強的層次感和立體感。

另外，這時期牡丹花大量出現，往往花朵上半部分出現兩叉，酷似動物頭上的犄角，故又有“雙犄牡丹”之稱，這種畫風在康熙朝十分流行，常見與雉雞、洞石搭配入畫?？滴跷宀实难b飾不僅以繪畫為主，兼用刻、印、劃、堆塑及鏤雕等工藝。開光在當時使用較多，形式新穎，表現手法上更是多種多樣，不拘一格，有：長方形、圓形、菱形，也有海棠形、梅花形、桃形、魚形、書形、扇面形等。

康熙五彩具有與眾不同的特有風格，裝飾技法上主要運用線條的變化和色彩的平涂來表現不同的畫面，紋飾清晰，錯落有致，用筆剛柔相濟，揮灑淋漓自如，布局主次分明，講究上下呼應，氣勢磅礴，藝術造詣極高。

款識方面

從故宮收藏的大量康熙五彩瓷器來看，官窯主要是在器底畫青花雙圈寫“大清康熙年制”六字楷書款，字體瘦長，端莊工整，清秀有力，六字之間距離比較大，上下不是很緊，頗具時代特征。極少寫篆書款，暗刻款(民窯花鳥盤有寫六字篆書款)，大魚缸和各式花盆一般是在口沿下書“大清康熙年制”六字青花橫款。民窯的款識豐富多樣，太件器物如棒槌瓶、鳳尾尊、觀音尊、葫蘆瓶等有的無款，有的只是在底部畫雙圈，還有的是畫一秋葉，或一海螺、方勝、爵杯等。

仿明代的款識主要集中在宣德。成化、嘉靖這三朝，多是三行六字楷書，帶雙圈，但個別字體欠工整，略顯粗率。齋堂款有：“世錦堂制”“聚玉堂制”“朗潤堂”“秋輝堂”“居敬堂”“松石齋”。吉言款有：“奇朝奇玩”“熙朝奇玩”“美玉于斯”“長生永慶”“在川知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