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一種生活

呂頌文

這是一個多么缺乏詩意的時代，生活的貨架上叫賣著海鮮和色相，唯獨找不到溫暖和悲憫?！}記

無事亂翻書。

在書柜最不起眼的地方忽然發(fā)現(xiàn)一本《挽住春天》,很小很薄，比當年流行的《青春詩歷》還要輕。心頭就涌上一種莫名的沖動，那一瞬，仿佛回到了那遙遠的時光。

大約是1989年吧,《邵陽日報》發(fā)起了一次以四季為題的命題征詩活動，應者云集，極其熱鬧。我也投了一首《初冬江南》，很幸運地被收入了集子。收到樣書的當天，看著藍面白底的小冊子，聞著淡淡油墨香，那興奮勁兒，久久不能平息。

有上百位文字愛好者的詩作被收入這本叫作<<挽住春天>>的集子。李青松、伍培陽、鄧杰等邵陽縣籍的作者也名列其中。書的序言是楊伯己老先生作的。其言真真，其情切切，足見其對后學的獎掖與扶持。二十年過去，滄海桑田，物是人非。翻開書，曾經(jīng)耳熟能詳?shù)拿郑翊蠖嘁研瓮啡恕?/p>

從小到大，我一直是個木訥少言的人，靦腆，孤僻。對文字卻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癡迷。18歲那年在《湖南農(nóng)村報》發(fā)表了第一首詩作《鄉(xiāng)音》，雖短短幾行，但給我的，除了驚喜，還是驚喜。編輯陳惠芳先生發(fā)稿后還給我寄來了他的一本詩集《重返家園》，扉頁端端正正地寫著：頌文兄雅正。陳惠芳。陳先生時任湖南省青年詩人協(xié)會主席，照片上的模樣黑瘦單薄。前幾日我上他的博客，卻發(fā)現(xiàn)他肥壯如一彪形大漢了，并且得知他的小名叫細細。細者，纖弱苗條也。

我也曾試著給《邵陽日報》投稿。畢竟是家鄉(xiāng)的報紙，感覺親切。有一回，我的一首小散文詩竟在日報《生活》欄上發(fā)表了。記得題目叫《題一幀舊影》。責任編輯盧學義先生還給我寫了一封熱情洋溢的回信。對于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文字愛好者，這樣的鼓勵，真是一種浸入人心的溫暖。一直忘不了寫那篇散文詩的情景：吃過晚餐后突然停電，獨自坐在書桌前默默點燃一支蠟燭。想起一些人和事，心里生出一種別樣的柔軟。找來紙筆，一揮而就。正好電來了，當光亮一下溢滿屋子，眼里竟閃出點點淚花。

那時寫詩的多，發(fā)表的途徑也不少。報紙的詩歌版面就不說了，大片大片的，不象現(xiàn)在，詩歌寂寞憂郁地縮在報屁股。還有廣播，還有電臺。我很感謝邵陽電臺一位叫姚楚湘的編輯，他發(fā)了我不少詩，可惜當時我沒有收音機，聽不到電臺主持人聲情并茂的朗誦。

上世紀90年代初，我在一個偏遠的山村搞社教。閑得可真慌，就把腦子里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寫在紙上。寫了很多，就想著投出去。我常常步行四五華里到鄉(xiāng)郵電所寄信。時值秋季，撲鼻的稻香，陽光也明晃晃的，山路蜿蜒。我曾經(jīng)在一首詩中描述了走近郵筒那一刻的心境：郵筒用綠色的微笑，拉住了我的手……

詩歌發(fā)得多了，擇一些滿意的、煽情的壓在書桌臺板玻璃下。一為自我回味，二為人前炫耀。年輕的心里，除了虛榮，還有驕傲。

也結交了許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李青松、羅超、肖斌偉等等。談詩，喝酒，跳舞，野游。我們熱愛詩歌、尼古丁和女人。那時我們都是善良的，我們都是好孩子。

如果不是因為疏懶，不是因為有點玩世不恭，我也許會一直在文字的道路上走下去。也許還會花上數(shù)萬元自費出一二本詩集放在家里，說不定還可以弄一頂省市作協(xié)會員的帽子戴戴。

這是一個多么缺乏詩意的時代。生活的貨架上叫賣著海鮮和色相，唯獨找不到溫暖和悲憫。當陳冠希們在大眾視野里粉墨登場，上演一幕幕丑?。划敶髦婢叩娜藗?yōu)榱嗣姘嗷A軋，活著成為唯一的目的；當?？菔癄€成為謠言，忠誠成為狗屎……，詩意，也許僅存于鄉(xiāng)下祖母那低緩悠長的搖籃曲里。

這是一個與理想多么格格不入的時代。詩歌遠走他鄉(xiāng)。詩人或四顧茫然，或絕望自殘，或祼體，或梨花，當年伊沙一聲狂吼；餓死詩人。不幸竟成為讖言。

我不愿成為一個邊緣人，但上帝作證，我是多么懷念有詩相伴的那些日子。

那些有陽光和青草的日子，那些純潔得拒絕顏色的日子。

還在寫著。不為別的，只為記錄。有一天我老了，哪里也去不了了，我就坐在愛人的對面，圍著一爐柴火，把我的詩一遍遍讀給她聽。

把我的生命，生命里有過的愛和恨，

一遍遍，讀給她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