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為寂寞才愛你

拈花不笑

馬小濤是那種為愛奔天涯的男人，這一年，他在成都。

他走的時候，陳念夕好想跟著他去，哪怕在他的隔壁租間屋子，有事沒事地為他洗衣做飯也是好的。陳念夕知道，他去奔赴的那個女人不足以照顧他的生活。

陳念夕最終還是選擇留在青島，這是馬小濤的家鄉(xiāng)，亦是他們共同生活了25年的城市。有一個蒼老的詞語，叫做葉落歸根。她堅定地認(rèn)為，馬小濤總有累的時候，累了，是要回家的。

她在等。在異鄉(xiāng)的一年里，馬小濤愛得并不幸福，像他這樣一個孩子氣的男人，只要感到不快樂，他就會離開。那天晚上，馬小濤打來電話，明早6點我到青島，你來接我哦。

耳邊是轟轟隆隆的火車聲，載著她日思夜想的馬小濤，離她越來越近了。陳念夕說，太變態(tài)了，40多個小時，你怎么不坐飛機(jī)呢?

他干脆利索地吐出倆字，沒錢。

陳念夕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她能想象到，這一年，馬小濤過得多么兵荒馬亂。

那晚，陳念夕還是沒出息地失眠了，她一點一點地將黑夜望成黎明。2月的青島，冷得徹骨，出門的時候，陳念夕悄悄地拿了父親的一件羽絨服，成都的冬天應(yīng)該是暖的，馬小濤肯定穿得單薄。

果然，他連毛衣都沒有穿，手里也沒有沉重的行李箱，只是肩上背了一個輕巧的包。重逢的場景并不感人，那是戀人之間才有的動容，她于馬小濤，什么都不是。她把羽絨服給馬小濤披上，他笑了一下。

馬小濤瘦了，他過得好不好，陳念夕一目了然。

去附近的永和豆?jié){吃早餐。陳念夕問，待多久?

他連行李都沒帶，肯定是要回去的。

一周吧。馬小濤說。

一周可以做很多事了。陳念夕笑了一下，她覺得自己還算幸福，至少，她比鵲橋相會的織女，要多出6天的重逢。

天徹底亮了。馬小濤站在風(fēng)里，望著遠(yuǎn)處海天一色的朝陽，喃喃地說了一句，成都太遠(yuǎn)了，怎么這么遠(yuǎn)呢々

是的。遠(yuǎn)得無論他怎么追趕，終究還是遲了一步，他風(fēng)塵仆仆地來到她的身邊，她已成為別人的未婚妻。這是區(qū)別于“女友”的角色，馬小濤體會不到其中的神圣與責(zé)任。他只知道他愛她，那種愛，就像孩子之于糖果，飛蛾之于火，有股誓不罷休的勁頭。

亦如陳念夕之于他。陳念夕想了很久，才決定把自己給他的。愛一個人，終究是要留下些什么，既然她留不下馬小濤的一絲一毫，還不如讓他帶走自己能給的。

陳念夕知道，這樣做很傻。然，但凡愛了，有誰會不傻呢?馬小濤也是傻的。

他離開青島的前一天，陳念夕在賓館里訂了房，若是實話實說，馬小濤一定不會來。于是，陳念夕耍了一個小小的陰謀，她在短信里說，心情很不好，不想回家，晚上能過來陪我聊聊天嗎?

彼時，馬小濤正在和家人一起吃飯，因為是餞行，那頓飯吃得格外長。散場后已是深夜，馬小濤飛快地把電話打過去，念夕，你怎么了?

他是關(guān)心她的。陳念夕的心里閃過小小的喜悅，轉(zhuǎn)而輕咳兩聲。馬小濤的聲音里帶著慌張，你病了?

你快過來。她說。

他到賓館時，陳念夕躺在床上，沒開燈，整間屋里只有電視機(jī)來回閃爍著顏色。馬小濤走過去，蹲在床邊，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沒發(fā)燒啊。

渾身酒味，喝了多少啊7她把他推進(jìn)浴室。

馬小濤裹著濕漉漉的頭發(fā)出來時，房間里已然有了別樣的味道，但他依然沒有對她失禮，他躺在緊挨著她的另一張床上，睡吧。

黑暗里，陳念夕輕輕地爬上他的床。她吻了馬小濤，很深的。

那是陳念夕最寶貴的一夜，給了她最愛的馬小濤，亦是給了離別。直至很多個日子以后，當(dāng)他們彼此都有了各自的歸宿，馬小濤依然會想，到底需要怎樣的勇氣和愛，才能讓一個女人做到這般徹底和決絕。

次日早晨，馬小濤正睡眼蒙嚨，陳念夕從身后抱住了他。那是她說的唯一一句有關(guān)愛情的話，她說，你不喜歡我。

馬小濤什么都沒說。他能說什么呢?他真的不喜歡陳念夕，他在她這里排解掉所有的壞情緒，接著重整行囊繼續(xù)上路。馬小濤被她抱著，心卻早已飛到了千里之外的天府之國。有的故事，未曾開始便能望穿結(jié)局。倘若結(jié)局不是你想要的，你還會傾盡全力去譜寫整個過程嗎?

馬小濤會的。他依然在遙遠(yuǎn)溫潤的南方城市，打拼他的生活及愛情。男人25歲，尚有大把的力氣和青春可以揮霍，女人卻不同。在與馬小濤的那一夜之后，陳念夕忽然有種傷筋動骨的疲憊，她還記得自己躺在賓館的床上，瞪著天花板的委屈和孤獨。彼時，馬小濤已經(jīng)上了火車，漸行漸遠(yuǎn)。

而后，陳念夕想到了許墨，她不是沒有男人疼愛，只是，她的心里一直放不下另一個男人。走了也好，至少，會讓她了卻遙不可及的念想。

43個小時以后，正是馬小濤下火車的時間。她給許墨打了電話，挺想你的，晚上一起吃飯好嗎?

許墨正是三十而立的年齡，有自己的律師事務(wù)所，修養(yǎng)良好，是儒雅溫和的男人。他不知道要比馬小濤優(yōu)秀幾百倍，嫁給他，這輩子都可以放心地去幸福。她和許墨在一起了，曾經(jīng)為愛情付出太多的高尚，而今，陳念夕只想庸俗一回。

許墨讓她辭掉工作。他說，男人養(yǎng)女人，天經(jīng)地義，有我在，你為什么要這么操勞呢?

之前，陳念夕在保險公司做業(yè)務(wù)，受人冷臉卻得不到尊重。很多男人都覺得，拉保險的女人不怎么正經(jīng)，就算簽了合同，憑的也不是真本事。

好多次，陳念夕都想辭職，但她每每想到在南方過得并不好的馬小濤，她就咬咬牙堅持下來了。她不會直接給他錢，但她會給馬小濤寄去很多東西，那些東西的價值，遠(yuǎn)遠(yuǎn)超過陳念夕每月的生活費。

她只是想讓他過得好一點。僅此而已。馬小濤沒心沒肺的，偶爾開玩笑，傍大款了啊?

許墨是陳念夕在工作中認(rèn)識的，他與其他男人不同，她從他的眼里看到了尊重。直到現(xiàn)在，他們確定了戀愛關(guān)系，許墨也只是牽牽她的手而已，就連輕吻都不曾有過。

陳念夕知道，他是在照顧她的感受。

落花的五月，陳念夕辭職了，因為她再也不用給馬小濤寄東西了。馬小濤換了地址，前一次寄去的吃穿等物品。一并退了回來，那么大的一個包裹，陳念夕把它抱在懷里，狠狠地哭了。

之后的半年，她都不曾有他的點滴消息。電話打過去，永遠(yuǎn)是停機(jī)。

陳念夕一度認(rèn)為，她和馬小濤之間真的成了隔岸的煙火。她想，或許他的愛情修成了正果，正在過二人世界，不想任何人打擾。只有往好的方面想，陳念夕才會心安，才會一點點地把對馬小濤所有的愛與思念，妥帖地安放在記憶里。

她和許墨同居了。這一年，陳念夕26歲。她在青島，馬小濤行蹤不明。

許墨向她求婚的時候，陳念夕說，再等等。她并不是對馬小濤心存幻想，這么久過去了，馬小濤早已被時間沉淀成她心底的掛念，這種牽掛是有分量的，讓陳念夕沒法輕易地放下。她不再撕心裂肺地想念他，如今，馬小濤就像被剪輯的影像，偶爾會閃過她的腦海。

就是這轉(zhuǎn)瞬即逝的一閃而過，讓陳念夕婉拒了許墨的求婚。仿佛，只要一天沒有馬小濤的消息，她就做不到心安理得地放置自己的幸福。

陳念夕沒有太多的時間去等待，她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但她沒有馬上告訴許墨，只是用身體不適的借口不與他親熱。他們朝夕相處，陳念夕知道，這事瞞不了多久的。若要一直瞞下去，她和許墨的結(jié)局只能是分手。

陳念夕舍不得。嘗過了被愛的味道，將為人母的她懂得了珍惜。

終于，在許墨的31歲生日的晚上，陳念夕給了他最盛大的一份禮物，你要做爸爸了。

許墨哭了，他是因為高興。陳念夕也哭了，她是想到了馬小濤。他過得好嗎?如果不好，就連她塵埃落定的幸福里，也會夾雜著對他的心疼。

半個月后，陳念夕結(jié)婚了，那么多的祝福里面，唯獨少了馬小濤的那份。終究是有遺憾，但抵不過一切安好的生活，這樣一想，陳念夕的心里也就踏實了。

那天中午，她正在書店里翻看育嬰書籍，手機(jī)響，是一條短信：她結(jié)婚了。你還好嗎?

陳念夕手里的書一下子就掉在地上，心里像是起了海嘯，淚珠翻滾著流了滿臉。她沒敢對馬小濤說她已結(jié)婚，他愛過的，以及愛過他的女人，都已成為別人的妻。陳念夕用了好大的力氣才撥通了電話，小濤，你在哪兒?

耳邊是遙遠(yuǎn)且熟悉的火車轟鳴聲，馬小濤說，兩小時后到青島，你來接我嗎?

來啊。陳念夕還想說什么，嗓子里卻全是哽咽，她掛了電話，又給許墨發(fā)了條短信，晚上見個老同學(xué)，不回家吃飯了。

距離上次和馬小濤的重逢，已經(jīng)一年多了。這次，他拖著沉重的行李，陳念夕知道，他不會再走了。人來人往的車站門前，馬小濤一眼就認(rèn)出了她，他丟下行李，張著雙臂向她跑來。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去擁抱陳念夕，雙手卻在半空停住。因為，馬小濤看見她隆起的腹部。他笑得怪怪的，笑著笑著就有了淚，他使勁眨了眨眼睛，轉(zhuǎn)身去提行李。

關(guān)于馬小濤這一年多的杳無音信，陳念夕什么都沒有問，她只是輕輕地說，回來就好。你看，青島多漂亮啊。

新婚快樂。他終于給了她遲到的祝福，迎著夏末的陽光，陳念夕還是落了淚。

在一切都成為定局之后，馬小濤才明白，讓他無論如何都忘不掉的人，未必就是最愛的，而是，最值得愛卻始終都不曾愛過的那個人。

她是，陳念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