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墳

陸　萌

遼東半島千山南麓的梨花溝里有一座梨花庵，庵前有一座石頭墳，人稱“如意墳”。 “如意墳”里葬著一對夫妻，男的是個和尚，女的是個尼姑。和尚和尼姑本都是出家之人，怎么會結(jié)成夫妻呢？合葬他們的墳為什么又叫做“如意墳”呢？

傳說，在千山北麓的紅旗堡子里住著一戶姓張的人家。張家祖上是清朝八旗中正紅旗下的一個武將，曾在清朝入關(guān)時立下過不少戰(zhàn)功，因而受到皇帝的封賞，得到過一件名為“八寶如意”的寶貝。這“八寶如意”是一塊珍貴的河磨玉，上面有赤、橙、黃、綠、青、藍(lán)、紫、白八種顏色，非常鮮麗，可謂價值連城。為了感謝皇帝的隆恩，保佑張家世世代代萬事如意，張家祖先就把這“八寶如意”當(dāng)作傳家寶，一代一代地傳承下來。

“八寶如意”傳到第五代時，交到了張保義的手里。張保義是個忠厚、善良、正直的人，他自幼就操持農(nóng)活，辛勤勞作，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在他二十歲的時候，娶了個美麗賢惠的媳婦，名叫李秀芝。小兩口恩恩愛愛，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這一年，日本鬼子入侵中國，在東北建立了偽滿洲國。日本人為了搜集民間寶物敬獻日本天皇，就派出大批漢奸，四處打探消息，發(fā)現(xiàn)哪里有古玩寶貝，就不擇手段地進行掠奪。

有一個外號叫朱大牙的漢奸，在千山一帶小有名氣。朱大牙知道這里是滿族的貴族之鄉(xiāng)，曾經(jīng)屯墾駐扎過八旗子弟，于是就四處打聽誰家有民間寶貝遺留下來。

紅旗堡子里住著一個姓史的愛抽大煙的家伙，人送綽號“死（史）小鬼”。這個死小鬼心術(shù)不正，不安本分，游手好閑，早就對李秀芝的美色垂涎三尺，恨不能將其占為己有，只是一直苦于沒有機會下手。

一天，死小鬼逛集市，恰好遇到了朱大牙，兩個人臭味相投，就在小酒館里喝起酒來。朱大牙問死小鬼：“千山這一帶可有寶物？”死小鬼想了半天，突然想起了張保義家，就說：“你問著了，我們紅旗堡子就有?！敝齑笱烂枺骸笆裁磳毼?？”死小鬼說：“聽老人們講，張家有個祖?zhèn)鞯南∈勒鋵?，叫什么‘八寶如意?！?/p>

朱大牙一聽是稀世珍寶，不由喜出望外，眼珠子都綠了。他一拍大腿說：“好！這下你死小鬼可要發(fā)大財了！日本人一高興，沒準(zhǔn)兒還能獎你個一官半職呢！”死小鬼聽了樂不可支，兩個人越說越起勁兒，于是，便密謀了一條奪寶的詭計。

這一天晌午，朱大牙和死小鬼趁張保義兩口子不在家的時候，偷偷地溜進了張保義家。他們翻箱倒柜，四處尋覓，累得滿頭大汗，但最終也沒找到什么“八寶如意”。

朱大牙氣急敗壞地罵死小鬼：“媽的，小兔崽子，你竟然敢騙我！”死小鬼哀求著說：“這寶貝誰也沒見過，肯定是他們藏到了一個秘密的地方。不如明天直接找張保義，逼他把寶貝交出來。”朱大牙半信半疑地點點頭，然后兩個人就溜走了。

張保義和媳婦李秀芝回來后，一看家里被翻了個底朝天，不禁大吃一驚，以為遭了盜賊?？僧?dāng)他們檢查東西時，發(fā)現(xiàn)并沒丟什么，就覺得十分蹊蹺。

突然，張保義恍然大悟，忙對李秀芝說：“這幫人可能是奔著咱家的‘八寶如意來的。”李秀芝慌了神兒，問：“這可咋辦？”張保義告訴她：“‘八寶如意是咱們的傳家寶，絕不能落到壞人手里?？磥?，他們來者不善，如果哪天我有個三長兩短，你可要保管好咱們的傳家寶?。　崩钚阒タ拗c了點頭。

果然不出張保義所料，第二天一大早，漢奸朱大牙就帶著五六個人來到張保義家，后面還跟著一個日本鬼子。朱大牙見了張保義，不由分說，先是一頓耳光，然后問張保義：“你家的‘八寶如意呢？趕快交出來！”張保義不吭聲，日本鬼子就把刺刀頂在他脖子上，嘴里還嗚哩哇啦地罵個不停。

朱大牙又帶人把張保義家屋里屋外地翻了個遍，也沒找到“八寶如意”。氣急敗壞的日本鬼子把張保義打得死去活來，李秀芝上前阻攔，也被踹了兩腳。

朱大牙見張保義耿直倔強，寧死不說，就跟日本鬼子耳語了幾句。日本鬼子一揮手，示意漢奸們把昏迷不醒的張保義拖走。李秀芝見狀便哭著追上來，卻被朱大牙用刀子逼了回來。

死小鬼趴在山坡的樹叢里看著張家發(fā)生的一切，等朱大牙一行人拖著張保義走遠(yuǎn)后，他就按照事先跟朱大牙商量好的計策，從山坡上踉踉蹌蹌地跑到張保義家，假惺惺地把癱倒在地的李秀芝攙扶起來，問寒問暖，百般體貼。李秀芝見來了鄉(xiāng)親，便向死小鬼哭訴了剛才發(fā)生的事情。

死小鬼假裝罵了一陣日本鬼子，又嚇唬李秀芝說：“張保義被打得那么慘，又被日本人給抓走，八成這命是保不住了?！崩钚阒ギ吘故菋D道人家，讓死小鬼這么一嚇，也慌了手腳。死小鬼見李秀芝慌了神兒，便淫笑著對李秀芝說：“張保義肯定活不成了，你年紀(jì)輕輕就守寡，日子不好過?。〔蝗缒阋懒宋?，咱倆做夫妻，又有‘八寶如意在，今后榮華富貴自不必說。”說著，就對李秀芝動手動腳。

李秀芝一聽死小鬼提到“八寶如意”，便猜出這一切肯定與死小鬼有關(guān)。現(xiàn)在，死小鬼又耍花招，既想得寶貝，又想得美人，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李秀芝想，絕不能讓這個死小鬼占了便宜?？梢粫r又犯起愁來，自己一個弱女子怎能敵得過一個大男人？于是她想，不如假意應(yīng)承下來，先來個緩兵之計，再尋良策。

想到這，她便對死小鬼說：“咱倆的事好說，不過像現(xiàn)在這樣可不行，你得明媒正娶，讓人抬轎子來接我?！?/p>

死小鬼一聽李秀芝答應(yīng)了，心里像喝了蜜一樣甜，便說：“美人，你真是招人疼，我馬上回去找媒人，明天就抬轎來接你。”

李秀芝故意撒嬌地說：“明天不行，后天?！彼佬」頋M口應(yīng)承下來。剛走出院子，他又折了回來，說：“我不能走啊，朱大牙讓我必須把‘八寶如意給他弄到手，不然就要槍斃我?！?/p>

李秀芝生氣地說：“你到底是想要人，還是想要物？”死小鬼怕李秀芝一生氣不依他了，急忙說：“要人，要人?！崩钚阒フf：“要人就趕緊回家準(zhǔn)備去，別啰嗦！”死小鬼剛走了兩步又回頭說：“我想……最好連人帶物一起要?！?/p>

李秀芝見他糾纏不放，便又有了主意，說：“出了這么大的事，看來這‘八寶如意不是什么吉祥物件，倒是個禍殃，我可不敢再留它了，不如給你吧。但我聽張保義說，這個‘八寶如意讓他二大爺家拿去敬祖了，我明天就去取，后天就給你?！彼佬」砺牶竺赖脮烆^轉(zhuǎn)向，眼看著自己人財兩得，樂得屁顛屁顛地走了。

李秀芝騙走了死小鬼，就從祠堂墻壁里取出“八寶如意”，連夜逃走了。想到丈夫歸期無望，她便來到千山南麓的梨花庵當(dāng)了尼姑。

等到第三天，當(dāng)滿心歡喜的死小鬼帶著花轎來接人時，發(fā)現(xiàn)早已是人去屋空。朱大牙聞訊趕來，氣得暴跳如雷，眼瞅著一個奪寶計劃被死小鬼這個色鬼給攪黃了，這讓他怎么向日本人交代？

氣急敗壞的朱大牙一槍崩了死小鬼，接著又放了一把火，把張保義家給燒了。但他對“八寶如意”仍沒死心，四處打探李秀芝的下落，終于在梨花庵發(fā)現(xiàn)了李秀芝。李秀芝為了不讓“八寶如意”落到日本人手里，竟毅然決然地抱著“八寶如意”跳進了山谷。

再說那天張保義被拖出二里地后，早已氣息奄奄，日本鬼子見狀就下令把他扔到亂墳崗喂狼。不知過了幾天幾夜，有一個和尚路過這里，發(fā)現(xiàn)張保義還沒死，便把他背到附近一座寺廟進行醫(yī)治。后來，為了躲避漢奸和日本鬼子的追捕，張保義索性剃頭當(dāng)了和尚。

幾個月后，張保義的傷勢恢復(fù)得差不多了。雖已是出家之人，但張保義心里還是惦念著李秀芝。于是，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看望媳婦李秀芝和“八寶如意”。然而，當(dāng)他看到被燒毀的房子時，想到李秀芝也是兇多吉少，便痛不欲生，萬念俱灰。

后來，張保義云游到梨花庵，偶然間聽到尼姑們說起他媳婦李秀芝舍命護寶的故事，不由得肝腸寸斷，一頭撞死在李秀芝的墳前。

梨花庵的尼姑們隨后將張保義與李秀芝葬在了一起。與他們夫妻倆合葬的，還有尼姑們在山澗里拾到的“八寶如意”的碎片。

為了尊重出家人，這座墓碑上沒有刻兩人的名字，只刻了“如意”兩個字，以紀(jì)念他們堅貞不屈的民族氣節(jié)和忠貞不渝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