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夢想

我這人從小就胸?zé)o大志，聽母親說。在我周歲的時候。母親按照習(xí)俗找來一個算盤、一桿放羊鞭、一支毛筆讓我抓。說是叫“抓前程”。如果我抓住算盤，那就是說。我也許是個做買賣的料，以后應(yīng)該有吃有喝，不缺錢花：如果我抓住放羊鞭。那就是說我以后是一個沒有出息的人，只能干些“下三爛的活計了；如果我抓住毛筆，哇!那就預(yù)示著我長大后是一個讀書的料?？隙▽W(xué)習(xí)賊好?？隙芸忌洗髮W(xué)，說不定還能考上清華、北大呢。那樣的話，我就可以前途無量，給父母臉上貼金，甚至可以光宗耀祖了?？梢韵胂蟮贸觥Ｎ易ァ扒俺獭睍r父親和母親惴惴不安、面色嚴(yán)肅而又滿懷希望的神情。

然而。這世上的事總是不盡如人意。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支配著我，我偉大的小手勇敢、果斷、毫不猶豫地直奔那桿放羊鞭而去，絲毫不聽母親焦急的引導(dǎo)和呼喊。啊，當(dāng)我高高舉起那桿放羊鞭時，父母親肯定垂下了憂傷的頭顱。唉。他們是多么失望啊!親愛的父親母親，我那么小就讓你們失望。就讓你們受了如此大的打擊，真是不孝啊!但我對500萬中獎彩票發(fā)誓，我絕對不是故意的。

也許是因為父親和母親已經(jīng)對我不抱什么希望了。所以從我上學(xué)起，他們也就不管我的學(xué)習(xí)。當(dāng)然。別的事也就更懶得管了。放任自流，成敗由天，順其自然，還真有些放羊的味道。我呢，小小的心靈沒有什么束縛，整天胡思亂想，任由著性子?xùn)|奔西跑。記得有一次，老師讓我們寫一篇《我的理想》的作文，同學(xué)們都是些志存高遠(yuǎn)的“鴻鵠”之志。所以理想當(dāng)然是當(dāng)科學(xué)家、作家、數(shù)學(xué)家、畫家、飛行員等等。還有一些信誓旦旦的要當(dāng)什么國家主席、國防部長之類的，最次也要當(dāng)人民警察和人民解放軍。而我這只“燕雀”，鼠目寸光，小肚雞腸，呆頭呆腦，想了半天，說是想當(dāng)一個工人。沒什么想法。因為我父親就是一個工人。那些科學(xué)家、作家、國家主席什么的。我沒見過，不知道好不好。在我小小的心靈里，覺得工人就不錯，可以像父親一樣，開動那么大的機(jī)器。真是了不起。沒想到的是，金口玉言，一語成讖。多年后的我竟然真的當(dāng)了一名工人，而且干了整整十八年。理想與現(xiàn)實真正大統(tǒng)一，倒也不失為一件可喜可賀的事情。

這樣。我就聽天由命，自由散漫地成長著。得以在并不緊張的學(xué)習(xí)之外甚至之內(nèi)看自己喜歡看的閑書。先是看小兒書，后來小兒書看得不耐煩了，就看《格林童話》、《楊家將》、《三俠五義》、《隋唐演義》《三國演義》、《春秋故事》、《戰(zhàn)國故事》等等。這些書。極少數(shù)是借別人的，大部分是自己買下的。自己買書，是用攢下的早點錢買的。每天早上不舍得吃八分錢一個的焙子，餓著肚子，八分錢八分錢的一天天攢下來，差不多攢夠了一本書的錢，就去買。日久天長，我雖然餓得搖搖晃晃、骨瘦如柴。卻擁有了一大堆書。一大堆書，那可是我的寶貝，無處可藏?？偸桥聛G了，整天心神不寧。就央求父親，說給我找一個放書的箱子吧。父親就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弄來一個木頭箱子，讓我放書。我就仔細(xì)用月歷紙把里面糊好。用一把小鎖緊緊的鎖了。母親看我每天中午軟塌塌地回來。又看我有一大堆書。就問我書是哪來的。我就實話實說。母親的眼淚就下來了。從那以后，母親就每天給我一毛六分錢。八分錢用來買早點，八分錢用來買書。但我依舊不舍得吃早點，一毛六分錢統(tǒng)統(tǒng)買了書。依舊每天中午軟塌塌地走回家。

擁有了一箱子書的我，那時的感覺就像是一個百萬富翁。腰桿挺得倍兒直。常常有同學(xué)來借書，我想借給他就借給他。不想借給他就不借給他。完全是一個皇帝老兒的派頭。自己小小的虛榮心，有了一個小小的滿足。但這種滿足，似乎還不是我真正想要的那種滿足。這個小小的書箱?；蛟S還寄托著我那時并不明了的些許夢想吧。

不得不提到小王老師。就是這個年輕、美麗和夢一樣溫暖的老師。點燃了我內(nèi)心深處的自尊和夢想。大概是小學(xué)三年級。在別的老師都認(rèn)為我無藥可救、無法收拾、絲毫沒有必要再把學(xué)上下去的境況下，她卻認(rèn)為我是一個聰明的孩子。她說我喜歡讀《榕林童話》就是證明，她說我還是很喜歡學(xué)習(xí)的而且肯定能學(xué)習(xí)好，她還說我可以寫出《格林童話》一樣的故事來。天知道，她對我的鼓勵在我小小的心里起到了多么大的作用。而這種作用，直到現(xiàn)在我才回過味來。也許，沒有她的鼓勵，我不會去寫什么東西的。更不會堅持這么多年。

學(xué)一天天地上著，閑書一天天地讀著。這樣就糊里糊涂的竟然高中畢業(yè)了。除了語文還可以外。其他的幾門課實在是學(xué)得風(fēng)吹雨打、一塌糊涂?？即髮W(xué)估計是沒希望，就去考了一個技校。技校不但不收學(xué)費和書本費，還每月發(fā)生活費，真是像“天堂”一般不敢想象。有了自己的錢，就有了更大的野心。省吃儉用的結(jié)果。就是書一天天的更加多了起來。那個小小的書箱，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不夠用了。就又央求父親，說給我弄一個書柜吧。這次父親沒有答應(yīng)。卻給我弄來一個比以前那個大一點的書箱。讓我湊合著用。但是，書箱不好找書。要找一本書，就得把所有的書翻出來才能找到，翻來翻去，實在是麻煩得很。所以。就特別渴望能有一個一層一層專門放書的書柜，找什么書也方便。但是，父親沒有給我弄來一個書柜。所以。對一個書柜的渴望，在很長一段時間，就成了我的一個心病。

那時我已經(jīng)在寫東西了。寫散文，寫詩歌，寫小說。什么都寫，什么都能寫，感覺自己像一個天才。整天牛哄哄的。偶爾也在晚報上發(fā)一塊豆腐塊大的東西。拿幾決或十幾塊錢的稿費。我就把這些稿費攢下來，準(zhǔn)備買一個書柜。但是。一直也沒能攢夠買書柜的錢。因為大部分的錢，還是去買了書。

技校畢業(yè)，被分配到一家工廠工作。工資的大部分。也買了書。這樣，到我結(jié)婚的時候，除了一大堆書外，幾乎就兩手空空了。房子是租的，一間房子，每月80元。除了買必要的鍋碗瓢盆以外，我把惟一的一點錢買了書柜，這是我結(jié)婚時最好的東西。這樣，我那一大堆書，才有了一個安身之處。這一間房子，既是廚房，又是臥室。還是客廳，更是書房。因為兩個人一起生活，所以一問房子就有了許多的不便。比如，你半夜12點忽然有了靈感。就爬起來寫。這樣就會影響妻子睡覺。雖然妻沒什么怨言，但我總覺得有愧于她。有時候，躡手躡腳起來，輕輕拿了筆和紙，仿佛一個小偷。連筆在紙上嚓嚓劃過的聲音都覺得驚心動魄。就想著，哪一天才會有自己的一間書房，自己想什么時候看書就什么時候看。想什么時候?qū)憱|西就什么時候?qū)憽?/p>

擁有一個書房，可以說就成了我的一個夢想。

兩年后。我終于在單位要到了兩間房子。啊，我們終于擁有了自己的房子，再也不用看房東的臉色了。水深火熱之中的勞苦大眾，就要翻身得解放了。更重要的是，我就要有一間自己的書房了。對于一個讀書人。擁有一間書房是一件多么重要扣必要的事情啊。那兩間房子大概有三十平米，里外一大一小，我就把外屋的小間又隔了一個五、六平米的地方。剛剛可以放下一張書桌、一把椅子和一個書柜。就這樣。我擁有了一個小小的書房。書房確實是小了些。所以我就給我的書房起了一個遼闊的名字：敕勒川，后來就干脆用它做了我的筆名。我還學(xué)著劉禹錫的《陋室銘》寫了幾句話貼在墻上：房不在大，有書則安；書不在多。有益則好……頗有些劉邦“大風(fēng)起兮云飛揚”的躊躇滿志。

就是在這間小小的書房里，我讀了孔子、老子、陶淵明、李白、杜甫、王維、李商隱、沈從文、錢鐘書、艾青、昌耀……，也讀了卡夫卡、普魯斯特、葉芝、艾略特、帕斯、蘭波、希尼、米沃什、弗羅斯特、茨維塔耶娃等等。就是在這間小小的書房。我寫下了《眾草飛奔》、《大風(fēng)就那么刮著》、《新年：雪后喂鳥》、《邂逅》、《黑白鐵加工》、《大風(fēng)刮過草原》、《母親節(jié)寫給母親》、《與四歲的女兒散步》、《純潔的聲音》(組詩)、《巴掌大的愛》(組詩)、《在北中國的星空下》(組詩)、《刮過草原的風(fēng)也刮過城市》(組詩)、《一滴汗水的蒼?！?組詩)、《相知的心》(組詩)、《清風(fēng)流長》(組詩)、《露珠里的芬芳》(組詩)等一系列比較滿意的詩歌。這也從另一個方面說明。對于一個讀書寫東西的人來說。擁有一間書房是多么重要啊。如果我沒有這個小小的書房，也許我就寫不出這些東西。當(dāng)然，這是對于真正讀書寫東西的人來說的。對于那些附庸風(fēng)雅的謙虛君子，這書房就只是一個擺設(shè)了。想一想。實在是枉殺了那書房和那一屋子的書，仿佛皇宮里那些從沒有被皇上寵幸過的嬪妃。簡直比竇娥還冤啊。

從一個書葙到一個書柜再到一個書房，這就是我的讀書寫作之路。但也許這更是一種象征吧。那就是說對于一個讀書寫東西的人來說，你的人生和寫作之路必須越走越寬，直到走進(jìn)天地這個大“書房”，和世界萬物息息相關(guān)。和那些跳動的心靈息息相聯(lián)，和我們的人生息息相通。

現(xiàn)在，我住的這個房子已經(jīng)拆遷了。新房子還沒有蓋起來。估計不會太久，我就會住上新房子，也許會有一間自己的書房吧。

其實。有一閥書房并不是我真正的夢想。我真正的夢想，是期望能在自己的書房里寫出一篇流芳百世的光輝詩篇。雖然我明白。“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后事”，但我還是期望若干若干年后，那些讀到我詩的人，會拍著大腿說：寫得好啊!真他娘寫得好!

如此。

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