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誠龍
清朝的官帽好像不太搞批發(fā),有點定制的意思,更有點像計劃經(jīng)濟。比方說吧,你愿買知縣這頂帽子,那你就先報名,說我買知縣;你愿買京官,那你就填個報京官的表格;當然,這都得先預交一筆錢,像我們老家買豬崽,豬婆懷孕或沒懷孕,先放個定金。豬婆是肯定要懷孕的,好比官職肯定是需要的(人都會自然亡,領導也是人?。贿€有,反一次腐敗總要倒個把人,位置也能夠空出來);但是呢,豬婆懷了幾只豬崽卻是個未知數(shù)(官員都會自然死亡,而什么時候亡,誰也說不準;官員什么時候被反腐搞倒,誰也說不準),這就產(chǎn)生了清朝干部使用制度的一個特有現(xiàn)象:補缺。
浙江紹興的李慈銘先生,也是進士出身,本來呢,畢業(yè)應該分配工作的,可是,就業(yè)形勢特別緊張,有當官的資格,卻沒當官的位置,奈何?他為了早日當上公務員,聽了他妹夫周先生的話,走上了補缺這條路,“乃售出田產(chǎn),決意捐納”。(土地是命根,他都舍得了,既可見官的誘惑力有多大,也見他的仕進決心有多大。)他與妹夫同時拿出了一筆款子,他妹夫報知縣,他報的是京官,也許那時候?qū)ι矸葑C的查驗不是特別嚴格吧,錢去了,人沒去,也是可以的,所以李慈銘先生人沒去,叫他妹夫把錢帶去。這一疏忽,也就出了問題。
因為李慈銘先生多與老婆纏綿了幾夜被窩,待他趕上京城,卻再無位置。清政府不是不給他頂帶,而是暫時沒有,這個理由把李慈銘先生給噎住了,作聲不得,有什么辦法?等吧,死等吧。等待的日子難啊,度日如年,何況李慈銘先生寄居別人家,“李到京,不能到部,乃住昀叔家”?;h下的日子不好過,天天眼巴巴地望著紫禁城發(fā)帽子,無疑地,一日二十四小時就好像有二百四十小時長了。等了一年兩年,等到了一個春節(jié),家家戶戶,高高興興貼春聯(lián),李慈銘先生卻是辛酸得緊,于是,他在居處貼了一副:保安寺街,藏書十萬卷;戶部主事,補缺一千年。“藏書十萬卷”,那是真的,李慈銘先生是清朝大儒,“未及冠,文名震越中”。成名也是趁早,二十歲沒滿,就出了名,“及官京師,益廷接群士,儼文社主盟?!倍把a缺一千年”呢?不知是怎么計算的。清朝另一位著名的書法家趙之謙也曾經(jīng)捐了江西知縣,等了N年,都沒等上,等得心躁,雅不起來了,風度不起來了,于是以文人藝家特有的方式發(fā)牢騷了,他把過去書房里的匾額取了下來,換了一塊新的:仰視千七百二十九雀齋。雀是縣長的意思,一千七百二十九是當年清朝的縣城數(shù)。可能是趙書法家一個縣一個縣地掃視過去,覺得每個縣長的身體都健康得很,補缺要到猴年馬月呢?
補缺一千年,也是文人愛夸張,真要那么長嗎?實際是,如果官員交流與換崗比較快的話,比如,縣長去年你來做,今年到我家,那么不需要一千年。成豐同治年間,因為捐納和軍功記名為提督者近八千人,候補總兵者兩萬人,當時全國共有提督位置十九名,總兵位置可能多一些,如果一年一換的話,只要四百二十年,估計每人都可過個官癮(若跟云南某地學習,每人當一周局長,那速度更會大大提前)。
苦啊,這日子真難過。但李慈銘與趙之謙,怎么說也是名人,有名人的光輝照耀在那里,情況不會那么悲涼,一是幫忙的人多,二是名人不用,造成的負面影響那可大了去了,政府也不能不優(yōu)先考慮。所以,沒等幾年,李慈銘先生補上了戶部主事,而且不久也升了上去,當了御史,弄了個省部級。只是那些傾囊買官卻又名氣不彰者,那日子才真正難熬啊。
這真讓人納悶。這些候補干部與后備領導不摘集體上訪,我是不納悶的,你是干部,你也上訪?看我開除你!交了錢,卻買不到帽子,我也不納悶。向領導私人買帽子,那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你不交貨,那我告你,但清朝的情況不同,這是國家政策,什么事情,只要干部把國家政策一拿出來,誰敢放個屁?我所納悶的事,清朝政府對這些人怎么如此刻薄呢?解決這些人的工作問題、職務問題,也許確實困難,可是辦法總比困難多啊,是不去想他們的死活,還是思路沒打開?辦法好多啊,而且很現(xiàn)成:可設一正N副,還設N個助理,不就解決一大批?反正這些非領導職務,是個大框,有多少可以裝多少,只要級別升那么一級,薪水加那么一級,他們大都愿意。這樣就輕松解決了,普天同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