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森遁跡峨眉秘聞

王祖遠(yuǎn)

遁跡之前的林森

林森(1868—1943)，原名林天波，字子超，福建閩侯縣人。1877年入都會主辦的蔡元培學(xué)校讀書，1881年進(jìn)鶴嶺英華書院，1883年考入臺灣中西學(xué)堂電科。1905年加入中國同盟會，1907年先后入美國密西根大學(xué)、耶魯大學(xué)文科研究院學(xué)習(xí)。1914年在東京加入中華革命黨，回國后任國民政府臨時參議院院長，是中國國民黨右派(西山會議派)主要成員。

1924年1月，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廣州舉行，林森被選為中央執(zhí)行委員，任命為國民黨海外部部長。1925年3月孫中山逝世后，為“西山會議派”領(lǐng)袖之一。7月廣州國民政府成立，被選為常委，多次被選為“西山會議派”中央常委兼海外部部長。1926年元旦，國民黨“二中”全會召開，通過《彈劾西山會議決議案》，受警告處分，會后不久林森赴南京主持中山陵建設(shè)。

1927年9月寧、漢、滬三方合流，林森被推舉為南京周民政府常務(wù)委員。1928年9月任國民黨中央政治會議委員，10月任國民政府立法院副院長。1929年1月任國民政府任務(wù)委員會委員長，國民黨中央監(jiān)察委員。1931年2月赴菲、澳、美、英、德、法等諸國慰問僑胞并視察黨務(wù)。1931年3月，還在國外的林森，被國民黨中央常委會選為立法院院長。4月，此時雖在國外的林森與國民黨中央4名監(jiān)委聯(lián)名通電，彈劾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蔣介石，從此與蔣介石交惡?！熬拧ひ话恕笔伦儼l(fā)生后，蔣介石采取“攘外必先安內(nèi)”與“不抵抗政策”，致使東三省淪陷，遭到全國人民的反對，兩廣軍閥乘機(jī)通電“倒蔣”。12月，蔣介石被逼下野，林森被推為國民政府代理主席，并確定主席為國家元首，不負(fù)實際政治責(zé)任，次年元旦林森宣誓就職。然而，林森登上“國家元首”寶座不到3個月，蔣介石就東山再起，在親信“強烈要求”下復(fù)職。因兩人軍政政策相佐，矛盾日趨尖銳。

此后國民政府雖多次改組，林森都一直擔(dān)任國民政府主席。1932年“一·二八”淞滬抗戰(zhàn)后，林森主持召開國難會議，強烈抗議日本承認(rèn)“偽滿洲國”。1935年11月，召開的國民黨第五次全國代表大會上，林森被推選為掌握有實權(quán)的常務(wù)監(jiān)察委員，對蔣介石的“剿匪政策”提出批評。1936年12月12日，張學(xué)良、楊虎城發(fā)動西安事變拘留蔣介石時，林森被推舉為代理國民黨中央政治委員會主席，明確表示“討伐令不可下”，力主和平解決，認(rèn)為“張學(xué)良部隊是愛國的”，促成西安事變和平解決。1937年1月4日和2月18日，林森以國民政府主席名義連下“赦免令”、“復(fù)權(quán)令”，赦免張、楊二將軍“兵諫”之罪、恢復(fù)二人兵權(quán)，但蔣介石拒不執(zhí)行，反而長期幽禁張學(xué)良。林森大為憤怒，屢責(zé)蔣介石失信，讓蔣介石大為光火。

1937年日本侵略者制造盧溝橋事變，全面發(fā)動侵華戰(zhàn)爭。林森以國民政府主席名義號召“全民奮起，全力抵抗”。10月國民政府西遷陪都重慶，林森卻只身入蜀。不久北平、南京相繼成立偽政權(quán)，林森隨即發(fā)表“嚴(yán)正聲明”，并發(fā)布明令通緝漢奸頭目。1938年3月，林森親赴武漢主持國民黨臨時全國代表大會，通過《抗戰(zhàn)救國綱領(lǐng)》。7月召開國民參政會致詞，手書“抗戰(zhàn)必勝”來激勵全國軍民。但林森眼見蔣介石表面宣布全民抗戰(zhàn)，實則施行“假抗日，真反共”之策，1939年6月他借口“難耐山城酷熱”，離開陪都重慶，遁跡峨眉山洪椿坪。林森在洪椿坪共住了80天?？上狈τ涊d，使諸多往事竟成秘史，鮮為人知。

滑竿隊特殊訓(xùn)練

1939年端午節(jié)前幾天，家住峨眉山新開寺的青年農(nóng)民徐占銀，因平時給游山客人抬滑竿很有經(jīng)驗，被峨眉山旅行社招募到峨眉縣城北門外校場壩受訓(xùn)，同時被招募來的還有周紹安等8人。

縣參議會副議長兼旅行社社長魏乾初說：“要講抬滑竿，各位都是峨眉山數(shù)一數(shù)二的好手，兄弟我早有所聞，非常佩服。但要講坐滑竿，敢說你們都不如我。這次訓(xùn)練，就拿我做試驗：不管走什么樣的路，都要四平八穩(wěn)——不，應(yīng)當(dāng)說‘十平十穩(wěn)!至于訓(xùn)練來干什么，那就不必多問了，反正日后自有大用，決不會虧待你們……”

八條漢子雖然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但為了這酒飯除外、還能每天一塊硬大洋的收入，都各展其能，大顯身手。魏乾初是出了名的胖子，足有一百五六十斤。8個人分成4組，輪番抬著他在壩子頭轉(zhuǎn)圈圈、田坎上練步伐。光是“換肩要沒有感覺”就整整練了一天半。第二天下午，魏乾初端了一杯“蓋碗茶”來到訓(xùn)練場，既不喝又不擱，淡然一笑道：“我手捧茶碗坐在滑竿上，要風(fēng)平浪靜滴水不灑……”大家一聽，都暗暗埋怨魏胖子真會捉弄人。經(jīng)過兩天多的反復(fù)琢磨，好不容易又過了一關(guān)。當(dāng)眾人都如釋重負(fù)，以為不會再有別的花樣了，魏乾初卻宣布還有第三個課目。他在滑竿座前置一木板，放上文房四寶，聲稱“我要一路上用標(biāo)準(zhǔn)的蠅頭小楷抄寫《總理遺囑》，不得因抖動而影響一筆一劃?！?/p>

又經(jīng)過整整3天的折騰，雖未完全達(dá)到預(yù)期效果，但魏胖子也不得不承認(rèn)“確有如坐書齋，運筆自如”之感。訓(xùn)練結(jié)束時，8人被鄭重告知：一律在家待命，10日內(nèi)不得外出。果然，大家剛回家過了端午，便接到“立即赴縣，有重要公差”的通知。

徐占銀等8名經(jīng)過特別訓(xùn)練的滑竿隊員在峨眉縣政府聚齊后，由警察局長布置任務(wù)：“現(xiàn)在可以告訴大家了，前些日子抽你們來受訓(xùn)的目的，就是抬國府林主席上峨眉山。林主席已定于明日上午到達(dá)我縣。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明天就看大家的了……”

翌日中午12時左右，林森一行分乘兩部大卡車抵達(dá)峨眉縣城，峨眉縣縣長沈功甫率文武官員恭迎于城外公路邊，寒暄幾句之后，即驅(qū)車直奔報國寺。沈功甫、警察局長和全體滑竿隊員一起擠在兩輛卡車上，隨同前往。

在報國寺吃過午飯后，由張副官率警衛(wèi)排提前出發(fā)，林森則由參軍長呂超、秘書鄧某陪同坐上滑竿取道龍門洞、清音閣上洪椿坪。

龍門洞險遭水淹

林森上山時路過龍門洞，因讀過范成大的《峨眉山行記》，知道“天下峽泉之勝，當(dāng)以龍門為第一”，不由得動了一游的念頭。

這日，天朗氣清。但見滿山滿坡的茶樹碧蒼蒼、綠油油的，甚是喜愛，贊不絕口。徐占銀告訴他，離此不遠(yuǎn)有座和尚辦的茶廠，不妨去看看，林森滿口答應(yīng)。

負(fù)責(zé)管理茶廠的普超和尚，看林森那副打扮，還以為大買主來了，連忙迎上前來：“老先生，我們這峨眉茶得仙山靈氣，可是茶中佳品，多買點吧!”林森笑而不答，只管這看看、那瞧瞧。

普超無意間瞥見門外路兩旁坐滿了人，還有軍官和背

槍的士兵，吃驚地悄悄問徐占銀：“他不是來買茶的客商?”徐占銀壓低聲音說：“你呀，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他可是官比蔣委員長還大的林森主席!”普超嚇得伸了伸舌頭：“阿彌陀佛!幸好我還沒太失禮。”

林森參觀完茶廠，在隨行人員的簇?fù)硐拢^續(xù)往龍門洞進(jìn)發(fā)。到了河邊，即乘一只小船過河進(jìn)洞。林森酷愛書法藝術(shù)，對洞壁上的前人題刻一處不漏地仔細(xì)觀看，并讓張副官記在本子上。當(dāng)大家都忘情于洞中景觀時，不料上游暴雨驟降，山洪奔瀉，河水悄悄地急速上漲。徐占銀第一個發(fā)現(xiàn)這險象，大喊一聲：“不好了，漲大水了，快過河去!”眾人掉頭一看，果然滾滾濁浪已撲向洞口。張副官和呂超急忙攙扶林森上船，其余的人也尾隨而上。

這時，龍門洞一帶也下起了大雨。一行人等下了船，登上陡峭的河岸，回首龍門洞外，那滔滔洪水倒真像一條黃龍在那里張牙舞爪。剛才乘坐的小船，竟被“黃龍”席卷而去，林森不由得捋著胡須喟然長嘆：“好險啊!”

當(dāng)晚，張副官來到滑竿隊住處，交給徐占銀5元錢說：“豐席獎勵你打酒喝!”

大坪路體恤轎夫

自洪椿坪而上，走不多遠(yuǎn)，路旁兩塊石頭上曾分別刻有林森題寫的“可聽”、“可觀”4字?！翱陕牎闭?，谷底溪水潺潺之聲也；“可觀”者，遠(yuǎn)眺大坪石筍峰也。林森常常在寺廟周圍散步，每行至此，總要久久流連。他特別喜歡大坪那挺拔于縹緲山嵐和茫茫林海之上的清秀山峰，當(dāng)聽說那兒還有一座規(guī)模宏大的寺廟，“大坪霽雪”又是峨眉十大勝景之一時，便決定前去探幽訪勝。

快到大坪寺廟時，抬前面一角的徐占銀突然肚子疼得厲害。盡管他強忍著，畢竟力不勝任，林森在滑竿上有所覺察，躬身用右手輕輕敲打徐占銀肩頭的抬竿：“怎么了?”徐占銀只好照實回答。林森立即叫停下另外換人，同時命令兩名衛(wèi)兵專門照顧徐占銀。

到了大坪廟中，林森一行被和尚接到方丈室用茶，徐占銀則安排在一間客房中臥床休息。林森草草應(yīng)酬一番，便離開方丈室，前去看望徐占銀。詳細(xì)問過病情之后，親自將一包八卦丹、一瓶救急藥水遞到徐占銀手中并守著他服下。午飯后，又再次來到徐占銀的床前，關(guān)切地問：“還疼嗎?要不要我派人給你送飯來?”徐占銀十分感動，忙回答說：“不用，服了主席的藥，好多了。主席難得來一次，多去走走看看吧!”

林森參觀了寺廟，又登高遠(yuǎn)望一番之后，漫步至一水井邊。那水井不深，清澈得像一面鏡子。周圍竹篁掩映，野花簇簇。置身其間，會使人聯(lián)想起柳宗元筆下的“小石潭”來。所不同的是，那“隔篁竹，聞水聲，如鳴驪環(huán)”，在這兒當(dāng)改為“隔篁竹，聞蛙聲，如鼓琴瑟”。林森開始不知，問：“這是什么鳥叫?”徐占銀的腹痛已止，也尾隨在大家后面，忙上前解釋：“這不是鳥鳴，是彈琴蛙的叫聲，朝山居士稱為‘仙姑彈琴。你看那不就是?”林森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果見一穴石腔里蹲著一大一小兩只青蛙。他頓時童心復(fù)萌，回頭吩咐張副官：“來，好好給我照張‘與蛙同樂的相!”眾人見林森如此快活，紛紛拍手助興。那彈琴蛙被嚇得一蹬腿，躲進(jìn)水草之中，“琴聲”自然也就斷了。林森不無惋惜地開玩笑說：“瞧你們，人家還沒唱完就喝起彩了……”

華嚴(yán)頂即興吟聯(lián)

林森曾幾次提出要登金頂，7月中旬的一天，大家陪著他遂此心愿。

來到洗象池，見廟前廟后山猴群聚，林森也學(xué)著朝山居士饋贈給它們一些花生、糖果。哪知猴子貪得無厭，總是供不應(yīng)求。徐占銀見狀，向廟里和尚要了半升炒好的包谷粒潑在地上。群猴一見，都爭先恐后地?fù)屖?，這才給林森解了圍。

正當(dāng)熱鬧之際，忽然一聲尖嘯，從房頂飛下一只面目猙獰的老青猴。它往地壩中間一坐，幾十只大小猴子都立刻停止了“進(jìn)餐”。有的悄悄溜去，有的一動不動。林森甚是不解，問徐占銀：“這是怎么回事?”徐占銀說：“那只老青猴是這群猴子中的‘王，大家尊敬它，都把食物讓給它先吃?！绷稚犃藫u搖頭：“不，我看它是稱王稱霸。大家不是尊敬他，是敢怒而不敢言?！绷私饬稚褪Y介石之間微妙關(guān)系的人，都感覺得出此番高論未必僅僅是說猴王。

林森上了金頂，因氣候不適，稍稍停留，旋即下山。行至華嚴(yán)頂，發(fā)現(xiàn)那里有源于同一巖泉的兩口水井，一清一濁，大相徑庭。林森感到奇怪。徐占銀便把有關(guān)這里的故事講給他聽：“傳說古時候有個神仙下凡來游峨眉山，走到這里又熱又渴，便在左邊那口井里喝水，在右邊那口井里洗腳解熱，從此，兩口井便一清一濁……”林森沉思片刻之后對大家說：“我想出副對聯(lián)，上聯(lián)就是眼前的‘華嚴(yán)頂雙井分清濁，看哪個能對出下聯(lián)?”

呂參軍、鄧秘書、張副官，一個個搔首撓耳，冥思苦索，好久都答對不上。林森顯然因為考住了左右而沾沾自喜，只見他一手扶杖，一手捋著銀髯：“好了，好了，還是我來說出這下聯(lián)?！艒徸右粯渫呵?。如何?”眾人一聽，都交口稱贊：“對得妙，對得妙?！痹瓉砭艒徸佑蓄w非常奇特的古樹。樹分九枝，有的剛剛抽出嫩芽，有的枝繁葉茂，有的掛著累累果實，有的正凋盡最后一片黃葉……前天路過樹下，徐占銀指給林森看時，他連稱“怪哉，怪哉!”并讓張副官為他倚樹拍照留念。

8月初的一天，時近中午，一乘滑竿在3個隨員的簇?fù)硐碌巧虾榇黄汉螅瑥街蓖聫R里抬去。衛(wèi)兵攔住問：“干什么的?”一隨從上前遞過名片，解釋說：“劉守金委員是專程由重慶來會林主席的，有重要公事?！眲⑹亟饚砹耸Y介石給林森的一封信，大意是蘇俄新任駐華大使潘友新需向主席遞交國書，此事不能拖延，但又不便勞煩林森專程回渝。經(jīng)向潘大使說明，他表示愿親自來峨眉山完成使命。林森對政務(wù)本來很冷淡，因為他深知那完全是蔣介石對他的擺布和利用。這次卻一反常態(tài)，欣然允諾，說：“我本來就是國家元首，理所當(dāng)然該我主持?！?/p>

正式舉行儀式的一天，洪椿坪廟中不倫不類地飄揚著國民黨“青天白日”旗，地上鋪起紅地毯。吃過早飯，林森便讓張副官帶領(lǐng)滑竿隊抬上他專用的滑竿前往清音閣迎候潘大使。趕到接皇亭放下滑竿，吸煙的還沒來得及裹好一支葉子煙，潘友新一行便到了。陪同前來的有四川省主席王瓚緒、峨眉縣縣長沈功甫等。

張副官上前請潘友新上滑竿，他擺了擺手：“不坐，步行很好?！贝蠹音~貫而行，沿黑龍江，出白云峽，過積善橋，往洪椿坪一步步攀登。

軍樂隊在洪椿坪山門外列隊恭迎，潘友新一到，即奏起兩國國歌。林森在劉守金、呂超、鄧秘書陪同下迎出，然后，便向林森住的普賢殿小院走去。一般隨員及省、縣陪送人等則留在前殿休息。遞交國書儀式還不到15分鐘便完成

了。林森當(dāng)天中午設(shè)便宴招待潘友新。

飯后，又陪他參觀了寺廟及千佛蓮燈等珍貴文物古跡。潘友新邊走邊說：“在這樣一個地方向主席閣下遞交國書，真是太有傳奇色彩了!”林森也意味深長地說：“是呀。我國唐朝時候有位玄奘法師，不辭千辛萬苦去印度取經(jīng)，促進(jìn)了中印文化交流。大使先生不也是經(jīng)過辛苦跋涉西來峨眉山同我會見嗎?祝愿你成為改善我們兩國友好關(guān)系的玄奘!”潘友新聽罷，高興得連連說：“過獎，過獎!謝謝，謝謝!”

下午2點過，潘友新由王瓚緒陪同下山回成都。林森贈給他一根精工雕鏤的峨眉山特產(chǎn)龍頭拐杖，并送至山門外洪椿樹下合影留念。

仇敵寇改書廟匾

林森在洪椿坪的大量時間，除了寄情山水、尋幽訪勝外，便是研讀古書，與和尚討論佛學(xué)和鉆研書法藝術(shù)。他因陋就簡布置起來的書房里，用木板搭起一張又長又大的寫字臺，幾乎每天都要鋪開宣紙“筆走龍蛇”。

8月19日早飯后，林森應(yīng)洪椿坪住持圣權(quán)和尚之請，決定為廟上題寫一塊名“護(hù)佑四方”的大匾。他喝足了清香沁脾的峨蕊茶，醞釀良久，提筆飽蘸濃墨，一氣呵成寫下“護(hù)佑”二字。正當(dāng)這時，張副官自外面神色慌張地跨進(jìn)來報告說：“主席，縣里剛才轉(zhuǎn)來緊急電話，說是有日機(jī)闖入我西南后方，正朝峨眉山方向飛來。請你馬上離開寺廟暫避一下，以備不測?！痹捯魟偮?，天空中果然隱隱傳來飛機(jī)的“隆隆”聲。兩人凝神屏息，聲音越來越大，顯然不是一兩架，而是一個相當(dāng)規(guī)模的機(jī)群。

林森在張副官的催促下，顧不得收拾一下便跨出書房。一陣緊張忙亂之后，全體人員也跟著向寺后山林轉(zhuǎn)移。飛機(jī)聲更漸逼近，簡直就在頭頂轟響，只是由于著名的“洪椿曉雨”尚未消散，沒法看清。張副官和呂參軍連忙把林森扶到一塊突出的巖石下席地而坐，其余的人就地成散兵線隱蔽，密切注視動靜。林森喘息稍定，既是寬慰自己也是寬慰大家：“不怕不怕，有菩薩施法保佑我們。這樣大的霧，飛機(jī)上是絕對看不清地面目標(biāo)的。”

原來，這天日本軍國主義共出動了36架飛機(jī)，硬是想轟炸峨眉山，威懾本來就不敢抵抗的國民黨政府。如能炸死林森這個哪怕是象征性的國家元首，在政治上和輿論上都可以大做文章。不料峨眉山的多霧使他們的狂想落了空。這些空中強盜只得掉頭返航，把成百枚炸彈扔在樂山城，使與凌云大佛隔江相望的肖公嘴、校場壩成為一片焦土，對中國人民犯下了又一樁滔天罪行。

午后，林森回到寺廟。當(dāng)他從電話里得知樂山慘遭轟炸、死傷甚眾的消息，義憤填膺?？邕M(jìn)書房，一眼瞥見寫字臺上那早晨寫的“護(hù)佑”二字，不由得揶揄地一笑，暗自嘆道：“佛法要真能‘護(hù)佑四方，又何至于生靈涂炭?現(xiàn)在不是談禪的時候，我們都應(yīng)該做點護(hù)國佑民的實事。”于是，另行奮筆疾書，寫下了“護(hù)國佑民”4個大字。那刊刻的匾額，至今仍保存于洪椿坪寺內(nèi)。

“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林森深感為了回避與蔣介石的矛盾，卻也回避了救亡圖存的神圣斗爭。長期躲在這深山里，還談得上什么“天下興亡，匹夫有責(zé)”?于是，給蔣介石發(fā)了一封專電，表示自己已決定停止休假回重慶。

電報發(fā)出，林森眼巴巴地望了3天。蔣介石既不回電，也不遣使“迎駕”。他無可奈何之下，只好讓張副官通知峨眉縣縣長沈功甫準(zhǔn)備60名挑夫，自己下山坐船回重慶。沈功甫平時只知道欺壓百姓、中飽私囊，于公務(wù)向來稀里糊涂，再加上林森要求召集60名挑夫的時限又僅一天，他8月24日接到通知后，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左思右想，終于豁然開朗：明天不是逢場嗎?干脆來個“關(guān)門逮雞——抓”!25日，時近中午，眼看來趕場的四鄉(xiāng)農(nóng)民都進(jìn)了城，事先作好準(zhǔn)備的警察傾巢出動，關(guān)閉東南西北四座城門，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便抓，鬧得雞飛狗跳，人仰馬翻?？山Y(jié)果只抓到十七八人，其中還有一個瘸子、兩個啞巴。

沈功甫大失所望，把警察們集合起來臭罵了一通。26日一早只得坐上滑竿到洪椿坪“負(fù)荊請罪”。從峨眉縣城到洪椿坪足有50多里，又多是爬坡，等他走到，已是日上三竿。林森被蔣介石捉弄，一肚子的氣正沒處出，聽罷沈功甫的訴苦，不由得勃然大怒：“你就是這樣做官的嗎?區(qū)區(qū)小事都辦不好，今天還敢大搖大擺地坐著滑竿上山見我。我非辦你的瀆職罪不可!”說罷拂袖而去。

沈功甫低頭彎腰站在那里，兩手垂直，滿臉沮喪，大氣不敢出。他深知這位國家主席雖然不曾執(zhí)掌大權(quán)，但殺個把“七品芝麻官”還是易如反掌的。轉(zhuǎn)眼間，已是開午飯的時候，大家都到食堂吃飯去了，沒有人理會沈功甫。徐占銀見他怪可憐的，走過去說：“沈縣長，還是把飯吃了再說吧!”沈功甫向他擺了擺手，也不知是不愿去還是不敢去。

直到眾人都吃完飯散去，張副官才走過來向他喝道：“主席令你先滾回去，聽候處分!”

林森離開峨眉山回重慶的日期因沈功甫的瀆職而推遲了一天。幾十名搬運行李的挑夫，臨時改由住在清音閣附近的“佚頭”(專門包攬游山客人雇請勞力事宜的人)楊靜安負(fù)責(zé)招募。27日，大隊人馬浩浩蕩蕩由清音閣下山后，乘坐大卡車到樂山，當(dāng)晚下榻于環(huán)境清幽的寺廟。第二天上午，便乘船順岷江東下回重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