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 木
柏烈偉及其“社會主義者同盟”
柏烈偉。也有譯做柏烈威、柏列衛(wèi)或鮑立維的,俄國(一說烏克蘭)漢學家,專治中國哲學。據(jù)鄭佩剛回憶,中共成立前的“社會主義者同盟”,當時在北京從事活動的主要人物之中就有此人,此前他曾任教于俄國海參崴東方學院、圣彼得堡大學以及北京俄文專修館。
所謂“社會主義者同盟”,是五四運動前后眾多進步社團之一,其宗旨是倡導當時廣為盛行的社會主義思潮,主張共產(chǎn)主義和無政府主義。當時,這一組織在上海、北京、廣州等地都有可觀的發(fā)展。在當時眾多思潮中,適應于小生產(chǎn)汪洋大海國度的無政府主義最是走紅,于是這一組織的多數(shù)成員也都是無政府主義者。此后,在中國共產(chǎn)黨建立不久。這一批成員隨即發(fā)生大分化,各地的“社會主義者同盟”也不約而同地宣告解體。在這一過程中,當時北京、天津的這些組織開辦或出版有許多宣傳新思想新文化的刊物,如《天津學生聯(lián)合會報》、《覺悟》、《新生命》等。柏烈偉就曾化名柏子,在《新生命》上發(fā)表有《勞動問題與俄國革命》、《雙十節(jié)日的感想》等文章,指出:“俄國的勞動者實為推翻俄國舊社會創(chuàng)造新社會的先鋒”,“自列寧執(zhí)政,且推翻私有財產(chǎn)制度,一切生產(chǎn)之機關均收回社會公有,唯勞動者方有享用之權,實足為各國模范”,等等。
柏烈偉來到中國的特殊使命
此前,在五四運動喚醒中國人民的民族主義覺悟之后,恰好新生的蘇俄政府也發(fā)表了宣布廢除沙俄與中國簽訂的一切秘密條約的第一次宣言,這無疑極大振奮了中國人民。此后,蘇俄鑒于中國政局的變化,更加關注和重視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作為殖民地半殖民地民族解放運動先鋒的中國。1920年1月,設在海參崴(今俄羅斯符拉迪沃斯托克)的俄共(布)遠東地區(qū)委員會建議與中國革命者建立聯(lián)系。不久,俄羅斯聯(lián)邦駐遠東全權代表維經(jīng)斯基(中文名字吳廷康)遂到達海參崴,并與在這里的一些中國革命組織的代表建立了聯(lián)系。8月,俄共(布)中央在伊爾庫茨克成立了西伯利亞局東方民族處,負責在中國開展工作。柏烈偉就是遵照這一機構的指示,到中國從事秘密革命工作的。
柏烈偉到中國后,在北大以教書作掩護,此時正是馬克思主義傳人中國、中國共產(chǎn)黨醞釀創(chuàng)建之際。據(jù)《馬林赴華回憶》載:“那時,在北京有俄國使團的一些代表,有一些同北京大學某些小組有接觸的蘇俄國家安全委員會的人,等等。”1920年12月21日,西伯利亞局東方民族處在給共產(chǎn)國際執(zhí)委會的報告中也稱:“迄今,在中國的工作是由個別俄國僑民做的,如天津大學教授柏烈偉(共產(chǎn)黨員),北京大學教授、北京出版的法文社會主義報紙《北京報》的實際編輯伊萬諾夫同志。”這份報告稱柏烈偉是“天津大學”教授,疑為“北京大學”之誤。而在此前的1920年4月,俄國共產(chǎn)黨遠東局海參崴分局也派遣了維經(jīng)斯基、楊明齋以俄共黨員小組的名義赴華。他們到達北大后,就由柏烈偉介紹,先會見了李大釗,后來再拿著李的介紹信赴上海與陳獨秀等人相見。
據(jù)金毓黻著《李大釗與五四運動》記載:李大釗擔任北大圖書館主任以后,就和在北京的蘇俄人士有了往來,而在1917年十月革命以后,蘇俄就常常派工作人員進駐北京,并與中國的進步人士建立了聯(lián)系?!白畛鹾痛筢撓壬3M鶃淼膮s有兩個俄國人,一位是蘇俄派在北京工作的維經(jīng)斯基,一位是白俄而很進步的柏列衛(wèi)。柏列衛(wèi)系北京俄文專修館俄文教員,也在北大做過兼任俄文教員。他和北大許多先生有了因緣,因此促成大釗先生喜歡和蘇聯(lián)人接近。但是傳播共產(chǎn)主義思想于大釗先生的,是維經(jīng)斯基,而不是柏列衛(wèi)。至于大釗先生能和維經(jīng)斯基接近,也和柏列衛(wèi)有點關系?!庇謸?jù)參加過中共一大的包惠僧回憶說:維經(jīng)斯基等到中國后,“他們初到北京,人地生疏,無法展開工作,后來通過蘇俄大使館的關系,才找到北大俄文教授鮑立維。鮑立維原是白俄,是同情十月革命的。十月革命后,中國與蘇俄建立了外交關系。優(yōu)林大使來中國,鮑立維為了他的職業(yè),才與蘇俄大使館建立聯(lián)系”。包惠僧所說的鮑立維,即是柏烈偉。
1920年初,李大釗經(jīng)柏烈偉介紹還會見了俄共黨員荷荷諾夫金,兩人商談了在中國建黨的問題。2月,李大釗在護送陳獨秀離開北京后,曾赴天津與南開中學學監(jiān)姜般若、南開中學學生胡維憲、少年中國學會會員章志等商討中國革命的問題,并醞釀建立“社會主義者同盟”。柏烈偉也參與了此事。此后,即1920年冬天,維經(jīng)斯基的秘書馬邁也夫夫婦與鮑羅廷到了上海、武漢等地。在武漢,陳潭秋和包惠僧接待了他們。這年6月,維經(jīng)斯基在上海寫的一封信中提到:“現(xiàn)在實際上我們同中國革命運動的所有領袖都建立了聯(lián)系,雖然他們在漢口、廣州、南京等地尚未設代表處,但我們在那里的工作可以通過一些朋友即當?shù)氐母锩吡⒓吹玫椒从场T谶@方面我們采取了一些措施。在漢口,我們有可能吸收一位編外副教授參加我們的工作,此人在中國生活好幾年,通曉中文(畢業(yè)于東方學院),是柏烈偉教授推薦的。”
由此,可以說,在中國歷史發(fā)生“煥然一新”曙光初現(xiàn)的時刻,北大俄國籍教授柏烈偉也是有功的。1920年7月,俄共(布)遠東局在北京秘密召開了在華從事幫助中共建黨的俄國共產(chǎn)黨員第一次代表會議,維經(jīng)斯基、柏烈偉、斯托揚諾維奇(即米諾爾)等10余人出席。至8月中旬,由蘇俄幫助建立的上海和北京的“革命局”已經(jīng)建成,廣州和漢口的“革命局”也在籌備中。當時上海方面由維經(jīng)斯基負責聯(lián)絡,北京方面則按照維經(jīng)斯基的指示,由柏烈偉和剛從哈爾濱調至天津的斯托揚諾維奇負責聯(lián)絡。也就是說,柏烈偉參與和指導了北京共產(chǎn)黨早期組織的創(chuàng)建工作。當時蘇俄還在中國試圖尋找更多的盟友,如吳佩孚、陳炯明等,于是在這年10月,維經(jīng)斯基在柏烈偉的陪同下,還訪問了當時李大釗的密友、吳佩孚的幕僚白堅武。白堅武在日記中記載:“俄勞農(nóng)代表包利克(即柏烈偉)、外金斯克(即維經(jīng)斯基)來談中國現(xiàn)在并將來,俄之組織系統(tǒng)可為鑒也。”
與此同時,1920年8月,經(jīng)柏烈偉介紹,瞿秋白、李仲武、俞頌華、凌鉞等以北京《晨報》駐莫斯科特派記者的身份赴蘇俄采訪。此后,俄國盲詩人愛羅先珂也來到中國,并且受到魯迅、周作人兄弟的熱情接待。當愛羅先珂懷著濃郁的鄉(xiāng)愁返回故土時,又是柏烈偉出面援助,即“他費了幾禮拜之力,又得到他的鄉(xiāng)人柏君的幫助,二十幾條的策問總算及格,居然得到了在北京的蘇俄代表的許可,可以進俄國去了?!?/p>
柏烈偉與魯迅兄弟的奪律
顯然,柏烈偉是與當時蘇俄方面有著一定聯(lián)系的人物,而魯迅兄弟在北大教書以及他們在與愛羅先珂的交往中,也很有可能與柏烈偉相識。
1929年3月22日,魯迅在給他
曾予以扶植的青年文學團體未名社的成員李霽野的信中說:“柏烈偉先生要譯我的小說,請他隨便譯就是,我并沒有一點不愿意之處。至于哪幾篇好,請他選定就是了。他是研究文學的,恐怕會看得比我自己還清楚?!碑敃r柏烈偉還通過臺靜農(nóng)向在廣州的魯迅索要近照,魯迅曾將自己在廈門“坐在一個墳的祭桌上,后面都是墳”的那張照片轉寄給柏烈偉。
李霽野也曾憶及柏烈偉。他說:“柏烈偉那時在北京大學教俄文,我們有時去問問他俄文方面的問題,他托我問問魯迅是否同意他譯阿Q(即《阿Q正傳》),所以有那封信。他與魯迅未見過面。以后他離京,譯書也無下文,可能并未譯。柏最初政治情況還好,有時為蘇聯(lián)報刊寫點文學文化消息,以后聽說變壞了,不知何往。不再提他似較好?!?/p>
柏烈偉的另一個身份是漢學家?!吨茏魅巳沼洝分芯陀邪亓覀フ堉茏魅藢忛喥渌g《蒙古童話集》的記載。1929年4月21日,柏烈偉來訪,請周作人審閱其翻譯的《蒙古童話集》。后來,周作人為這本改稱《蒙古故事集》的作品集作序,說:“柏烈偉先生研究東方語言,在北京大學俄文學系教書多年……這個根據(jù)蒙古文、俄文各本,譯成漢文,為故事集二卷,供獻于中國學術界,實在是很有意義的事?!贝送?,《胡適的日記》里也記有柏烈偉擬翻譯胡適的《中國哲學史大綱》的記錄。這樣看來,柏烈偉除了想翻譯《阿Q正傳》外,想翻譯的中國作品還有許多,只是最終都不了了之而已。
至于柏烈偉最后的情況,與魯迅同時代的張西曼在回憶中稱:“他自命為研究中國詩經(jīng)的專家,來到中國鍛煉普通語文的。十月大革命后他運動當上第三國際駐天津的文化聯(lián)絡員,對于民國十年(即1921年)前后秘密從華北入蘇的中國青年(瞿秋白、俞頌華、李仲武、凌鉞和其他多人),都給以綢制長方小塊的秘密入境證件,但對中國境內的路費等絕未發(fā)過絲毫補助。他卻對第三國際報上了許多花賬,侵蝕了若干公款。等到他的上司發(fā)現(xiàn)了他的舞弊,就要調他回國查辦。他震于黨紀國法的森嚴,就聲明脫離蘇聯(lián)國籍。混到日寇進陷北平的時候,他似乎短期被捕,以后就申請入了美國籍。束裝渡海了。在他未叛黨前,我還與他合編過中俄對照的簡明俄文法,出版的銷路很不錯,但所有版稅都被此賊吞沒?!?/p>
然而,筆者看到的北大檔案中,有1935年9月北大文學院外國語文系應一部分學生要求開辦俄文班的報道,這個俄文班就由柏烈偉教授,每周授課4小時。大概此后柏烈偉還在北平,直到抗戰(zhàn)爆發(fā)以后他才離開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