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時間的隱喻

徐文婷　王　莉

[摘要]時間是王家衛(wèi)電影中的一個重要的主題，在譯為“時間的碎片”的電影《東邪西毒》中更是包含了許多關(guān)于時間的隱喻。導(dǎo)演運用了豐富的意象表現(xiàn)了自己一直以來的對于時問的思考：空間與時間，愛情與時間，回憶與時間，都是每一個個體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本文抽取沙漠、醉生夢死酒、鏡子這三個典型的意象來分析在影片中它們關(guān)于時間的象征意義。

[關(guān)鍵詞]時間；沙漠；醉生夢死酒；鏡子

關(guān)于時間的思考是王家衛(wèi)的電影中經(jīng)久不衰的主題。無論是《重慶森林》中金城武所飾演的警察223的那段關(guān)于保質(zhì)期的獨白，還是《阿飛正傳》中阿飛對于“無根鳥”的講述，都可以看出導(dǎo)演對于時間的探討與思考。在后來的以“時間的碎片”為譯名的電影《東邪西毒》中，關(guān)于時間的隱喻就更加不言而喻了。本文選取了影片中幾個典型的意象來分析導(dǎo)演所要表達的對于時間的暗示和象征。

一、沙漠：綿延不盡的時間荒漠

在《東邪西毒》中，王家衛(wèi)一改以往影片中慣用的以逼仄的城市空間為敘述背景的風格，將故事的背景放置到了廣袤的沙漠之中。綿延不盡的沙漠不僅象征了片中主人公的情感的荒漠，更表達了對于時間思考。

影片中洪七曾經(jīng)站在沙丘上問西毒：“沙漠的后面是什么?”西毒回答說：“只不過是另一個沙漠。”然后是獨白：“每個人都會經(jīng)過這個階段?？匆娨蛔?，就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我很想告訴他，可能翻過去山后面，你會發(fā)覺沒有什么特別?；仡^看，會覺得這邊更好。但是他不會相信，以他的性格，自己不試過是不會甘心?！鄙衬囊煌麩o際給予了人荒涼的同時也給了人無限的好奇與探究欲，對于不可知的事物人們總會想要去一探究竟。對于時間也是這樣，雖然從學(xué)理上來講，未來只能去推測，不能以發(fā)生的事實來實現(xiàn)?！侨藗儏s也總是想要擺脫時間的束縛，去尋找所謂的自我存在。就像是執(zhí)拗的洪七想知道這個沙漠的后面是什么一樣，在現(xiàn)在的人們也總是會想著將來會是怎樣。也許多年后，我們也仍然只是呆在原地，過著跟從前差不多的生活，可是人們似乎都更加一廂情愿地相信，未來會和現(xiàn)在很不一樣，至少要比現(xiàn)在好。可是當人們真的來到“將來”時，卻發(fā)現(xiàn)其實也不過如此。

影片中，多次采用廣角鏡頭從廣袤無垠的沙漠掃過，展現(xiàn)給人的是一種遼闊與不著邊際之感。由于沙漠廣闊無邊，我們在其中常常會有無望的感覺，并轉(zhuǎn)而將這種無望作為保護自己的屏障，而這種感覺就像我們對于時間的無力一樣。《東邪西毒》中西毒的話恰好將生命受制于沙漠的沉重與時間的無法超越很好地契合了起來。這里面不僅僅是西毒，幾乎所有人都被置于“沙漠”之中，或成為馬賊，或成為殺手，或成為殺手中介，他們都只是選擇了一種逃避的方式。

在達利著名的《軟鐘》中，薩爾多瓦·達利為他自己的軟鐘曾做過這樣解釋：“時間鐘只不過是時間和空間狂妄之極的、柔軟的，怪誕和孤獨的干酪?！鄙衬彩菚r間和空間中交叉的那一點，我們總是在人生的每一個無垠的時間的荒漠中穿梭，總是以為明天一定比曾經(jīng)的美好，斷不知，雖然我們一直在追尋，其實我們每一個人都是被自己囚禁在籠中的鳥，潛意識里總以為時間會保護著我們，殊不知落山風已經(jīng)吹過海洋，我們自己已荒蕪多時，而時間的生命卻依然留存。就像有一種對“時間的灰燼”的解釋：時間本來并不存在，人的存在決定了時間的意義，人存在的意義消失了，那時間也就化為了灰燼。無望的不是沙漠，而是人心對于時間的期待。

二、醉生夢死酒：記憶與時間的博弈

西毒嫂子托東邪帶給西毒一壺酒，名叫醉生夢死。嫂子還說：“喝了之后，可以叫你忘掉以前做過的任何事。人最大的煩惱就是記性太好，如果什么都可以忘了，以后的每一天將會是一個新的開始，那你說多開心?”于是。東邪喝了，他忘了很多的事情，但卻記得他喜歡桃花。于是他去了一個開滿桃花的地方，以桃花島島主自居。后來，西毒也喝了，在他沒事干的時候，會望向白駝山，清楚地記得曾經(jīng)有一個女人在那邊等著他。然后明白：“其實醉生夢死只不過是嫂子跟他開的一個玩笑。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記的時候，反而記得越清楚?！边@世上有很多事并不是想忘就可以忘記的，人們總以為時間可以療治一切傷痕，于是把記憶都丟給時間，還不時來檢閱，看時間是否已將記憶風干?？墒菂s發(fā)現(xiàn)，那些記憶卻像是雕刻在石頭上的文字，愈經(jīng)時間的打磨，反倒愈加清晰可見。所以任何一個癡癡地想說忘記的人，在心底深處反倒會記得越來越深刻。所謂的忘記，也不過是讓記憶在與時間博弈。所以東邪忘記了許多，但是卻記得自己喜歡桃花，西毒也忘了很多，但卻惟獨記得在自駝山，曾經(jīng)有個女人在那邊等他。

很多看完電影的人都期待能真有一壇“醉生夢死”，好在最不如意的時候一飲而盡，刪除掉所有關(guān)于時間的記憶。其實醉生夢死只是一個假象，有誰能夠忘卻那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情，在時間的流逝里，醉生夢死是悖謬，它是為了不讓自己受傷害而采取的一種逃避現(xiàn)實的處理方式。

世界上最殘酷的事情，也許不是愛與恨，而是擦肩而過卻彼此“相忘于江湖”。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也許不是生和死，而是站在你面前卻不能說“我愛你”。

世界上最無奈的結(jié)果，也許不是忘卻不了，而是飲了醉生夢死，卻依然還要記起。

如果不能忘記，那就不要忘記好了，記住時間也是一種美好，因為所有的記憶都伴隨著時間滾滾而來的，不管幸福抑或是悲傷。

三、鏡子：此情可待成追憶

鏡子在影片中的出現(xiàn)就一個鏡頭：在影片快要結(jié)束時西毒嫂子對著銅鏡喃喃地說：“我覺得有些話說出來就是一生一世，現(xiàn)在想想，說不說也沒什么分別。有些事會變的。我一直以為是我自己贏了，直到有一天看著鏡子，才知道自己輸了。在我最美好的時候，我最喜歡的人都不在我身邊。如果能重新開始那該多好?”其實在某種程度上，西毒和嫂子是很像的，都彼此篤定自己的堅持，不肯做出讓步。驕傲的西毒害怕別人的拒絕，從不肯輕易說出那三個字，不相信言語能夠跨越時間成就永恒。可是嫂子偏偏想要一個承諾，自負地嫁給了西毒的大哥，相信有些話只有說出來才能有勇氣走完一生一世。

人們常常從鏡子中窺見時間的易逝，感嘆“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西毒嫂子也正是看見了鏡中的自己才恍然明白：拿愛情與時間賭，注定了從一開始就沒有勝算。現(xiàn)實中的人們有時候太相信時間，不愿改變，不愿曲折，最終換來的是像西毒嫂子那樣的面對鏡子而泣不成聲。而西毒，當他以東邪的身份對慕容嫣說出“就是你”時，發(fā)現(xiàn)其實這三個字也不是那么難說出口。回首昨日。那個記憶深處的紅衣女子依然鮮活如初，只是她已嫁作人妻，于是心有戚戚焉?？墒菚r間的荒漠早已將往事湮沒。沙漠里一日勝過一日的悲涼與冷漠成就了同樣冷酷而無情的西毒。

鏡子其實就是時間的使者，它替時間提醒每個人，泛黃的是回憶，繁華的是記憶。初相遇的時候，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的，所有的時光，都是那么快樂的。嫂子和歐陽鋒在一起的時候，一定經(jīng)歷過一段美麗的時光，當時的他們斷然也想不到，再真摯的感情也比不過時間的強大。驀然回首，曾經(jīng)滄海，早已換了人間。最初的感動和夢想，在時間的浸潤下漸漸磨滅，最美好的感情，在時間的流逝中早已不復(fù)存在。相愛的人終究錯過了?！盀槭裁匆鹊降貌坏降臅r候才去爭取?”這是嫂子的遺憾，也給西毒帶來無窮無盡的悔恨。

也許，嫂子在死的時候仍然在想，那些在鏡子中流淌過的時間曾經(jīng)是如此的干凈，可為何卻在一瞬間一切都變了，變得顛覆了過往所有的記憶。此情可待卻已成追憶，只恨當時此般惘然。

四、結(jié)語

看完了《東邪西毒》，我們仿佛不僅在與劇中人對話，我們還與無涯的時間隧道進行了一次長久的交談。在王家衛(wèi)的電影里，我們看到了一個卑微的現(xiàn)代都市人對于都市生活的無奈恐懼與逃避，而這種逃避又實際上是對時間的一種對抗?？臻g與時間，愛情與時間，回憶與時間，都是每一個個體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我們自以為已經(jīng)忘記時間的存在感，可實際上，即使你選擇忘記，你也逃脫不了時間的束縛。我們無從拒絕，也無法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