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好，過去壞

葉兆言

這是說不清楚的話題，屁股決定立場，小腦左右大腦，我們評價過去，往往口是心非，常常自己沒有想明白。一般情況下，幸福是一種簡單比較，今天比過去混得好，就憶苦思甜，情不自禁為當(dāng)下唱贊歌?；斓貌缓玫?，難免九斤太太，看什么都不順眼。

有位朋友是邏輯學(xué)教授，他的強項在于狡辯，專門培養(yǎng)學(xué)生參加各種辯論大賽。無論正方反方，牙伶齒俐唇槍舌劍，永遠(yuǎn)都站在勝利的一方。他告訴我一個訣竅，只要我們愿意，對錯皆在一念之間。換句話說，只要擁有足夠的信心，就能永遠(yuǎn)占有真理，反過來，明明勝券在握，因為信心不足，便可能走向失敗。

人是可以懷舊的動物，懷舊是一種很好的藝術(shù)加工，經(jīng)過時間打磨，遭遇歲月沖洗，原本非常糟糕的往事，突然變得光彩奪目起來。在懷舊的目光中，貧窮是美好的，艱苦和狼狽不堪可以拿來吹噓，失戀更像一首詩。因此，九斤太太們的存在，自有其生物學(xué)的基礎(chǔ)。

過去的種種不好，今天的種種不足，都是顯而易見。有人卻故意色盲，指鹿為馬，一位文化人抨擊現(xiàn)狀，說人們從來也沒有像今天這么失望過，他說了一大堆讓人心服口服的理由，譬如人文精神喪失了，股市和房價暴漲暴跌，環(huán)保成為解決不了的大問題，潛在的經(jīng)濟大危機等等。如果不聽他關(guān)于過去的觀點，我們幾乎毫無保留地成為追隨者，但是當(dāng)他把過去吹得天花亂墜，甚至連文化大革命都能夠基本肯定，就不能不搖頭了，就不能不警惕。

就算今天我們是真的很失望，也要比文革中不懂得什么叫失望強上一千倍一萬倍。改革開放絕無回頭路可走，抒情地玩一把懷舊不是不可以，千萬不能離譜。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有一路人吃香喝辣，早就中產(chǎn)了，早就白領(lǐng)了，高官而厚祿，自身已相當(dāng)腐敗，可是總喜歡像革命者一樣，扮演窮人的代言人。也許他們的確可以和老一輩革命家相媲美，當(dāng)年的革命者有很多并不是出身貧窮，才跑出來革命和造反，區(qū)別在于，真正的革命者是一種勇敢獻身，是真把自己變成了無產(chǎn)階級，而這路人的行為，更像是混在窮人堆里的富人密探，更像蒙窮人拉選票的無聊政客。

不能為文化大革命翻案是個底線，文化人不能仗著自己有文化，如何說都有道理，想怎么就怎么。對于普通老百姓，過去好或者過去壞，隨口說說玩玩，視心情而定，說了也就說了，并沒有太大是非。對于有著所謂思想的文化人，這個問題就含糊不得，大是大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