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白血病患者的婚變

嚴愛華

一

2月，春節(jié)已過，冬天的寒冷依然未褪去。在一個陰雨綿綿的日子，筆者隨同上海電視臺《庭審紀實》欄目的攝制組來到了奉賢區(qū)金匯鎮(zhèn)新強村張曄的家。

走進張曄的臥室，依然讓人感受到了新婚喜氣的溫馨感。墻上掛著張曄與丈夫林峰充滿幸福笑容的結(jié)婚照。床上鋪蓋著一條鮮紅的被子，映紅了整個臥室。茶幾上放置著一本乳白色的影集，翻開首頁，身著鮮艷唐裝的張曄依偎在新郎懷中，一臉的甜美。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唐朝李商隱的這首《無題》詩，讓這對新婚夫婦的心靈在彼時彼刻融為一體。但這已屬過去，如今的張曄時時獨自翻閱著這本影集，靠回憶過去的幸福來承受精神與肉體的雙重痛苦。

愛你就像／與星樂的愛戀

這句很浪漫的詩話，映襯在張曄拍攝的結(jié)婚照上，寫出了張曄與林峰初戀時的甜蜜幸?？鞓贰?/p>

張曄說，他倆的戀愛很平常，沒有像電影或小說中所描寫的那樣驚心動魄、轟轟烈烈。他們是在日常工作交往中相識、相戀、相愛的。

張曄的工作是檢驗音響產(chǎn)品。活不重，但責任心很強。每天坐在檢驗室內(nèi)，在悠揚悅耳的音樂聲中對著一臺臺音箱進行音質(zhì)鑒定，需專心致志，容不得半點差錯。做事很認真的張曄十分喜愛這份工作，兢兢業(yè)業(yè)，任勞任怨，深得同事們喜歡。

林峰是成品裝運車間的工人。每天，經(jīng)張曄她們檢驗合格的音箱，由成品裝運車間負責裝運。

林峰給張曄的印象是熱情體貼，善解人意，做事有耐心。每次到車間，他總是搶先搬運產(chǎn)品，干活很投入。休息時，林峰總是主動地找張曄聊聊，噓寒問暖，甚是關(guān)懷。

不知不覺的交往，他倆就相戀了。相戀雖平常，卻充滿甜蜜，快樂而幸福。

張曄回憶道，那時她正在上電大，林峰每次都陪伴在身邊。上課時，林峰就坐在她身邊一起聽課。無論上課時間多長，林峰總是耐心地陪著，毫無怨言。考試時，林峰就守候在教室外等著她，一站就是一兩個小時。有時幾門課連在一起考，林峰就要站好幾個小時。班上的女生們羨慕煞了，她們悄悄對張曄說：“你好幸福，男友怎么對你那么好!”

享受著戀人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沉浸在幸福甜蜜中的張曄，很快就與林峰定下了終身。

2007年5月，張曄與林峰在父母及親朋好友熱熱鬧鬧的祝福聲中結(jié)成秦晉之好。因他倆均是家中獨子，按照當?shù)仫L俗習慣，父母們都在自家布置了新房，好讓他們兩邊居住。

二

瞰視／城市在我們身下／如果／如果我們的愛情／也像這座城市／一樣的完美／那么請求你珍惜

這首詩是影集中的最后一個篇章，身著漂亮婚紗的張曄與林峰親密無間地對著美麗的現(xiàn)代城市，對未來充滿著幸福的憧憬。

婚后的生活甜如蜜，張曄與林峰形影不離，天天同出同進。在有了身孕后，張曄更是受到了丈夫及父母的百般呵護。為了方便張曄上班，雙方父母還掏錢贊助他倆買了一輛車。

有時，幸福往往隱藏著不幸。

張曄在孕檢時，醫(yī)生告之，胎兒腦積水，須引產(chǎn)。這一噩耗從此打破了張曄的幸福生活。一直在盼望著做媽媽的她，只得忍痛割愛做了引產(chǎn)。

失子的痛苦尚未擺脫，不幸又降至。

引產(chǎn)后，張曄的身體很虛弱，臉色十分蒼白。年底單位組織體檢時，她得知自己的血色素偏低，以為是貧血，只要滋補營養(yǎng)就會好。去年春節(jié)過后，家人見她臉色更蒼白，陪她到第十人民醫(yī)院就診，被確診患上了急性白血病及急性骨髓纖維化，當即住院治療。

“我只感到天要塌了，老天怎么會如此不公平，讓我失子又得絕癥?”在采訪時，張曄哭訴道，當時丈夫信誓旦旦，愿照顧她一輩子。張曄住院后，他總是一下班就趕到市區(qū)醫(yī)院看望，安慰她，鼓勵她，令張曄深為感動。正是丈夫至親至愛的關(guān)懷、安慰、鼓勵，支撐著她抗擊病魔的信心，讓她很樂觀地笑對絕癥。

那段時間，臨近畢業(yè)。好強的張曄沒有放棄學習，在家溫習功課，在老師、同學上門為她補習下，她以優(yōu)異的成績順利通過了畢業(yè)考試，而且獲得了二等獎。

張曄的不幸，牽動了眾人的愛心。她就讀的電大，從校長到老師，從同班同學到不同級的校友紛紛慷慨解囊，先后三次為她捐款共計人民幣3萬多元。她所在的單位，在第一時間辦妥了人身保險理賠手續(xù)，將5萬元保險金送到了她手中。張曄的同事好多是外來務工者，有相識有不相識，當他們得知此事后，都伸出了熱情的雙手，從微薄的收入中捐出了一份愛心。

出于對林峰的信任，便于他幫助聯(lián)系治療，張曄及父母就將親朋好友及好心人的捐贈款近12萬元人民幣交給了林峰保管。

三

長病無孝子，久病失情愛。

由于張曄患的病不但花費昂貴，而且不是肯治療便能治愈的。即便能治愈，也很難再生育。這些很現(xiàn)實的問題，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暴露，導致林峰對張曄的感情日趨淡漠。

去年4月底，在張曄第二次化療期間，林峰便很少來醫(yī)院看望了。起初張曄以為他工作忙，抽不出時間，也就未介意。因為有母親在照料，她也希望丈夫不要來回奔波，太辛苦。

張曄第二次出院就回到了母親家居住。有一天晚上，林峰吞吞吐吐地對張曄說，他很想要孩子，他要離婚，再結(jié)婚。

張曄說，對于離婚她是有思想準備的，她甚至會主動提出的，但林峰如此快就要拋棄她，她無法接受。

“愛情是兩個人的，婚姻涉及兩家人。你既然要離婚，那就讓雙方父母進行交談?！睂垥系慕ㄗh，林峰當場一口拒絕。

從此，林峰不再來看望，即便張曄有事打電話，他也是到了就走，不愿多待。

今年春節(jié)剛過，就在張曄準備到醫(yī)院進行第三次化療時，突然收到了法院送達的訴狀副本，得知林峰以“夫妻感情已破裂”為由訴訟至法院，要求離婚。

失子又與死神抗擊，張曄在飽受一次次化療的折磨時，丈夫竟然殘忍地要與她分手，這一致命的打擊再次令她心如刀割，痛不欲生。

法院開庭的日期是她進行第三次化療期，抱著一絲希望，張曄含著眼淚打電話給主審法官沈林，請求法院改期開庭?？紤]到被告的特殊情況，法院立即予以調(diào)整，將開庭日期提前到2月16日。

鑒于原、被告夫妻感情尚未破裂，法院在調(diào)解不成后作出了駁回原告林峰要求與被告張曄離婚的訴訟請求。

四

那天晚上，張曄捧著新婚影集整整哭了一宿。這個曾經(jīng)要“愛她照顧她一輩子”的丈夫，在法庭上竟然對她如此冷酷，離婚態(tài)度如此堅決。更為過分的是，他竟然聲稱捐贈款只剩下4萬多元，如果離婚，這筆錢就給她。如不離婚的話，這錢將越花越少。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張曄說，她好幾次想了結(jié)自己的生命，不再承受精神與肉體的痛苦，不再為家人添麻煩。

可當她想到父親為自己嘔心瀝血，千方百計幫她尋醫(yī)問藥；辭掉了工作的

母親更是日夜陪伴在她身邊，百般呵護。

想到班主任多次上門為她補課時，再三叮囑她，一定要鼓足勇氣戰(zhàn)勝病魔；想到眾多好心人紛紛為她捐款……

張曄決定要討回捐贈款繼續(xù)治病，堅強地活下去。她毅然聘請律師狀告丈夫，要求法院判令林峰歸還保險金及捐贈款114，643元人民幣。

奉賢法院對此案給予高度關(guān)注。鑒于張曄身體狀況，為方便她出庭訴訟，該院決定啟動綠色通道，采取“巡回法庭”審理方式，將法庭搬進張曄所在的村委會就地開庭審理，由審判長沈林繼續(xù)擔任主審法官。

4月3日下午，奉賢法院的“巡回法庭”終于在金匯鎮(zhèn)新強村的會議室公開開庭審理此案。

那天，盡管天氣很陰冷，但在新強村的會議室卻是熱氣沸騰，鎮(zhèn)司法所司法員、社工及各村調(diào)解主任、村民達200余人，擠滿了整個會議室，室外還圍觀了好多村民。上海電視臺、東方網(wǎng)、《東方城鄉(xiāng)報》等好幾家媒體到現(xiàn)場，十幾架攝像機聚焦“巡回法庭”。

五

在庭審中，原告張曄訴稱，自去年2月其被醫(yī)院確診患有急性白血病后，得到保險金及捐贈款12.9萬多元，其中11.9萬多元交與被告保管，已花去自負治療費為5279元。因急需治療，要求被告將余下的11.4萬多元速返還給原告。同時，原告要求被告每月給付生活費500元。

被告林峰則辯稱，捐贈款中的1萬元是其親朋好友送的，屬人情款，日后需償還，故其有權(quán)支配。至于12.9萬多元保險金及捐贈款由其保管是事實，但已為張曄花去治療費及營養(yǎng)費7萬多元，剩下4.63萬元，即可返還給原告。對原告提出的每月給付生活費500元訴求，被告認為自己工資收入每月只有1000多元，只能夠其日常開支，無力承擔。

據(jù)此，合議庭當庭對此案依法作出判決，判被告返還原告8.63萬元人民幣；被告給付原告生活費每月400元人民幣，逐月支付。

庭審結(jié)束時，現(xiàn)場發(fā)生了更令人感動的一幕，當法官將法院捐贈的6000元人民幣送到張曄手中之時，整個會場沸騰了，聽庭的人們爭先恐后地為她獻上一份愛心，當場捐款5000多元。張曄感動得奔上臺，流著眼淚一次又一次向法官及好心人鞠躬致謝!

截至本稿發(fā)表之時，筆者驚喜而感動地獲知，張曄的工作保住了，單位已與她續(xù)約勞動關(guān)系。這意味著張曄以后的生活尤其是醫(yī)療有了可靠的保障，壓在張曄與其父母心上的一塊石頭終于落了地。

在此，筆者衷心地祝愿張曄戰(zhàn)勝病魔，早日康復，迎接新的美好的生活!

(本文原、被告均為化名)

編輯：靳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