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的小妹（外一篇）

王添士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這是中學語文課本里一首著名詩歌。它告訴我們生者對于死者，隨著時間的流逝會逐漸淡忘的。我素來對于人的生老病死，看得很淡?？墒菍τ谛∶玫乃?，我十多年來耿耿于懷，魂牽夢繞。

小妹的影子，像夢魘一樣緊緊壓迫著我，使我喘不過氣來。想起小妹心里就難過得想哭，我始終不能忘記我死去的小妹。

我的小妹，實際是我的小表妹。孩子少大家一起排列所以叫做小妹。她出生在瀾滄江邊高寒山區(qū)一個小山村的垛木房里。十一月份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婦還是秋衣、秋裙、秋靴，這個小山村已經(jīng)冷得要死。即使坐在火塘邊烤火，刺骨的寒風還是從垛木的縫隙中鉆進來，正應了當?shù)厝藧壅f的一句話：“火烤胸前暖，風吹背后寒”，御寒的最好方法，是擁著被子縮在床上。

貧窮使得這里的孩子只能到壩區(qū)讀高小，每到周末回家?guī)W校的，只是一背柴幾斤米幾個蘿卜幾個洋芋。小妹生下來的時候，雖然出生在這樣一個貧窮艱苦的環(huán)境，但她還是一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深深的酒窩，逗她一下她會給你一個淡淡的微笑，讓人疼愛的把她緊緊的摟進懷里，用嘴親個不停。

在五六個月大的時候，我的小妹突然發(fā)起了高燒。醫(yī)生診斷后要求小妹住院治療，但她家里沒有住院的錢。父母只是給她在門診看了一下打了一針，就背著她匆匆回山上去了?；丶液笾荒苡美贤练椒ㄖ尾?，結(jié)果可想而知，不但沒起到退燒作用，小妹的病更重了，最后腦溢血導致癡呆小妹成了植物人。

病重后的小妹，口水淌個不住，脖子失去功能，臉老是偏朝右邊。她的母親見了，總是又悲又憫地把她的臉扳回來。每當看到這一幕，我總要努力忍住悲痛，不厭其煩的告訴她母親：“她這是病，你不要扳了，由她吧?！?/p>

每次見到小妹，我總要大聲地喊她。在很多時候小妹的表情總是呆滯的，毫無反應。有時也間或看到她眼珠里有光芒一閃，像是要說什么但是又說不出來的樣子。正當我有所期待的時候，這樣的光芒馬上就消失了，留在我眼里的還是那孤苦伶仃無助的模樣。我的心酸了，想到小妹連顆水果糖都沒有吃過，我把一顆大白兔奶糖放進她的嘴里，她只含了一下糖就隨口水流出來了。

看到小妹這個樣子，我不由得雙眼噙滿淚水。我拼命地咬住嘴唇，眼淚還是忍不住，像斷了線的珠子一串一串掉了下來。這是悲傷的眼淚，這是無奈的眼淚，我為我幼小的小妹而忍不住啜泣。命運為什么對這樣一個弱小的生命如此殘酷?

小妹就這樣生不生死不死的活著。大人為了生計，每天不得不去做活，只得把小妹丟在家里的床上。沒人管她，小妹的口水只能自然流淌，大小便失禁了也無人照應，粘糊糊地粘在身上。小妹就這樣可憐兮兮地在這個世界上呆了一年多，然后悄無聲息地死了。

小妹死了，我們的心都陰冷得像在冬天。小妹家里窮得只有一條爛被子，大人要用它來抵御高寒山區(qū)的嚴寒，不能給她。因為貧窮也沒有錢做給她棺材，更沒有送葬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她還沒有結(jié)識一個真正的朋友。她就這樣懵懵懂懂地由她的父親，給她穿了兩件衣服，提著出去深埋了。

埋小妹的地方，原來有幾塊石頭，堆作個墳的樣子，時間一長，不知誰把石頭搬走，就不知道小妹埋在哪里了。小妹來到這個世界上，沒有一點痕跡就消失了。

在她活著的時候，吃過的最好的食物就是玉米糊糊。母乳應該吃過吧，但是很少，她的母親沒有奶水。艱難的生活，大人沒有保養(yǎng)，缺乏營養(yǎng)，怎么會有豐富的奶水呢？她的母親生下她，對城里人來說就是一個天方夜譚的故事：頭天晚上還拖著大肚子做飯洗碗收拾家務，第二天早上煮飯吃飯，吃過早飯去薅包谷。薅包谷回來了，才有人發(fā)現(xiàn)她大肚子沒有了，問她“你的大肚子怎么不見了？”她回答說：“昨晚半夜生掉了，她現(xiàn)在在睡覺呢”。

這樣的生活，這樣的艱辛，可想而知怎么會有豐富的營養(yǎng)的奶水呢?到小妹成為歪脖子變得癡呆后，玉米糊糊吃一半淌一半，吃進多少也沒法說清了。

唉，我的可憐的小妹，匆匆來到這個世界上，又十分奇特地在她的生日那天回去，剛剛兩年。第三個生日沒有過完就走了。她沒有穿過她應該穿的衣服，她沒有吃過她應該吃的東西，她沒有金色的童年，她沒有玫瑰的花季，她沒有青春年華，也沒有讓人追憶的故事和令人高興的趣事，一句話，她沒有她應該有的一切。她空著手來，又赤條條地匆匆回去，沒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一點痕跡，白來這個世界上走了一遭。

她像一顆流星，劃破夜空一閃而過，消失得沒影沒蹤。也正是因為她像一顆流星，在消失前給我留下耀眼的光芒，強烈的震撼，沉重的記憶。她的猝然離去劇烈地刺痛我的心房，使我對于她——我的這個小妹長久難忘，終身不忘。小妹，我的小妹，你教會了我如何善待生命，懂得了在生命的過程中如何去珍惜屬于自己的每一個時刻。

因為，比起小妹，盡管生活中再有多少坎坷，我畢竟是幸福的。

我愛天池秋色美

云龍縣五寶山天池，是一個火山口湖泊，大小幾平方公里，風景絕美。云龍人為有一個這樣的天池而自豪。有的人寫詩贊頌：“漫步云間松嶺湖，幽深古樹嵌明珠，小舟輕蕩橫波渡，不墨天光天作圖”。有的人作對聯(lián)抒發(fā)情思：“垂釣莫忘他日相思云水，乘風須記故鄉(xiāng)有此湖山”、“天光流影翠，池水沐青山”、“水天藍一色，山樹翠千層”。還有不少詩文盛贊天池四季不同的風光，而我卻獨愛天池的秋色。

走近秋天的天池，一種異樣的感覺，像注射了強烈興奮劑一樣讓我激動不已：潔白的云朵輪廓分明，低得仿佛伸手可及。清澈見底的湛藍的湖水，倒映著藍天綠樹白云，景隨步移，不時呈現(xiàn)出變幻的畫圖。秋高氣爽，空氣透明，四圍一望無際。重巒疊嶂間，翠綠無涯的云南松原始森林樹干棵棵分明，樹葉一片油綠美不勝收。湖濱樹干之下，連片的干枯茅草一片金黃，明朗輕快得叫人情不自禁感覺心里一片陽光。

而最叫人情緒激奮的，是在綠，藍，黃，白的映襯下，眼前湖濱的淺水里，無邊無際的紅黃相間以紅為主的岌岌草，紅得透亮，紅得融融，紅得歡快，紅叫人寵辱皆忘。

我在天池邊且歡且跳，感嘆復震驚。接下來，我發(fā)現(xiàn)，秋天的天池是赤橙黃綠青藍紫顏色齊全的。秋的天池，是色塊分明的多彩的天池。兩千多年來，中國傳統(tǒng)美學在實踐中發(fā)展和完善，使我們得到一個約定俗成的印象：紅色象征熱烈興奮；黃色象征明朗輕快；白色象征純潔；綠色象征安靜、樸素、淡雅。天池既有表現(xiàn)陽剛之美（崇高，粗獷，激蕩，剛健，雄偉，堅韌）的紅、黃、橙等暖色調(diào)，也有表現(xiàn)陰柔之美（優(yōu)美，柔媚，安靜，和諧，細膩，秀雅）的綠、藍、黑等冷色調(diào)，還有讓人既愉悅又安靜的灰、紫、白等中間色調(diào)，讓人在激昂中不乏冷靜，幽靜中心胸開朗。

天池的秋色，就是這樣由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有機組合，構(gòu)成一幅色彩豐富，陽剛之美和陰柔之美巧妙結(jié)合的和諧的畫圖。

在霜葉紅里帶黃的樹下，在有半人高的茅草里，眾多的肥碩的黑白相間的奶牛，緩慢的移動著腳步在吃草。金黃的茅草或許有營養(yǎng)有味道吧，它們吃得津津有味，目不斜視地漫步在金色的茅草之間，毫不理睬我們這些不速之客的來臨和騷擾。湖濱的草地上，是馬幫的馱馬在吃短短的青草。馱馬就不同了，人一走近，它就離開，始終和我們保持一定的距離，不讓我們接近。我們只好遠遠地四腳朝天躺在草地上。

湖邊的樹叢中，還夾雜著蘋果樹，一根根細細的枝條上，墜著又大又圓的紅彤彤的蘋果，枝條不堪重負深深地彎下了腰。一棵樹上墜著幾百個蘋果，讓我們大開眼界。成片的蘋果林碩果累累的豐收景象，又為天池的秋色，天池的美景增添一種豐富的內(nèi)涵：秋天的天池，不僅色彩燦爛景觀迷人，還是一派令人喜悅的碩果累累的豐收景象。

天池的秋天，收獲的是豐富的色彩，收獲的是像色彩一樣豐富的心情——色彩的豐富多彩，構(gòu)成自然色彩和心情色彩的和諧；幽靜柔美多彩的風景里，牛馬的悠然自得和湖水的恬靜優(yōu)美是動和靜的和諧；在山光湖影里享受到的是自然美景和人類勞動成果的和諧……無數(shù)的和諧，組成了秋之天池完整而完美的和諧。

身處綠水青山，面對藍天白云，靜靜地聽奶牛和馱馬咯吱咯吱咯吱吃草的聲音，竟有一種化身入美景中的感覺。只有到了秋天的天池，才感覺到了人與自然的零距離的接觸，才發(fā)現(xiàn)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真實含義。我們居住的城市，缺少的不僅是大自然的色彩，還缺少讓心靈恬靜的由大自然的色彩組成的和諧。

我在一棵蘋果樹下，慢慢吃著甘甜的蘋果，品味出了天池秋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