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譚二則

翟永明

百利甜

百利甜，是由新鮮的愛爾蘭奶油和上等的愛爾蘭威士忌，調(diào)混而成。帶有芳香的巧克力味道，香滑細(xì)膩。如果你上網(wǎng)去搜索，還能找到一個跟百利甜一樣，甜得發(fā)膩的羅曼蒂克故事。

那故事說：百利甜的發(fā)祥地在英國。那里有一位著名的調(diào)酒師，調(diào)酒師的太太是一名出色的女性，他們彼此深愛著對方。有一天，很不幸，調(diào)酒師的太太死于一次意外。調(diào)酒師從此悲傷，過著孤單的生活。直到一次出行的飛機上，調(diào)酒師遇到了一位像極了他前妻的空姐。他仿佛重獲新生，一切生命的希望，再一次點燃。調(diào)酒師瘋狂地追求著那位空姐。但是空姐并不能接受他的愛?？战銓φ{(diào)酒師說：有時候人的心會被蒙蔽住，你對你前妻的思念和對我的愛，完全是不同的情感。就像是奶和威士忌，永遠(yuǎn)無法混在一起。調(diào)酒師聽完空姐的話，默默地走開。他用了一年的時間，終于將奶和威士忌相溶，而且加了蜂蜜，使味道也混為一體，并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Baileys Rock)，以此證明他對空姐的愛。當(dāng)他知道空姐終于肯品嘗這第一杯BaileysRock時，忍不住在杯里加上了一滴眼淚。后來百利甜被空姐帶上飛機，傳播到世界各地，她對每一個喜歡喝百利甜的人說，這杯酒，我等了一年。

知道百利甜如何飲用嗎?最風(fēng)靡的方式，是將它傾倒在冰塊上。百利甜酒1974年原在愛爾蘭生產(chǎn)，在短短二十五年間，風(fēng)靡全球，成為女士們酒吧里的最愛。

說起百利甜，我就想起一件好笑的事。1996年，那時我還沒開白夜，完全不知洋酒為何物。九月時，我和何多苓、張曉剛前往英國愛丁堡，參加他倆的一個畫展。在倫敦，一位朋友請我們吃飯，家宴。其時，我們已好久沒吃川菜了，用李逵的話來講就是：嘴上淡出個鳥來。

張曉剛那時已經(jīng)不喝啤酒，只喝威士忌酒。像《格調(diào)》一書中倡導(dǎo)的那樣；所以，一到英國，他就惦記著一定要喝上最純正的蘇格蘭威士忌。那位朋友自告奮勇前去購買。

晚飯時，當(dāng)桌布鋪好，蠟燭點上時，朋友從口袋中取出酒來。張曉剛興致勃勃地打開來一看，竟然是百利甜。朋友不知趣，還大吹此酒如何好喝。張曉剛氣得大叫起來：“這哪里叫威士忌，這叫巧克力。”這時，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過了，料來商店也已關(guān)門。我們只好勸其將進(jìn)酒，但是，張曉剛已氣得眉頭緊鎖。滿桌佳饌，獨獨沒有蘇格蘭威士忌，對他來說，這是一個罪過。那頓飯，大家吃得興趣索然。唯有我，覺得這酒相當(dāng)好喝。這是我第一次喝到百利甜，也是第一次知道純正蘇格蘭威士忌的重要性。

幾年后，我開了白夜，再次見到百利甜酒。我已不會犯這樣的錯誤。事實上，我只向女士推薦這種酒。

有一段時間，有一個女人，常常獨自坐在白夜靠窗的角落里，獨自喝酒。從來沒有看見她與另外的人一起，她總是獨自來，獨自走。

她總是喝百利甜，也總是不兌別的東西，凈飲。有時坐在那兒抽煙，有時起身到書架翻書，或坐在吧臺上，與吧員們聊天。她長得不好看，甚至，在男人的眼中，算難看的一種類型。如果有一位漂亮女孩，獨自在白夜喝酒，早就有人上去邀請她了?？墒?，從來沒有見到她享受過如此待遇。有幾次，白夜搞活動或圣誕派對，我也曾邀她過來，與我們坐在同一桌。她總是默默無語，也沒有人主動跟她搭訕。曲終人散之際，她也總是悄無聲息地離開，沒有人主動去送她。

有一天，她一人來到白夜，我也一人坐在白夜。她請吧員過來找我，說是想跟我談?wù)劇?/p>

我過去與她同坐一桌。那天，下著小雨，白夜沒什么人。

她要了一瓶百利甜請我喝，我看出她心情不好。所以，小心翼翼地不去問她。我不是一個喜歡打聽隱私的人。

她喝干了一小杯百利甜，主動跟我聊了起來。

她說：“我離婚三年了，知道為什么嗎?我丈夫愛上了一個漂亮女孩?！?/p>

我沒搭腔。這種事每天都在發(fā)生，我能說什么呢?

她接著說：“我是一個丑女人，我很明白。我丑，是因為父母的原因，他們不努力，我卻得承受一輩子的煩惱、悲苦，和種種的不如意、不公平，但現(xiàn)在世上有什么是公平的?”

她頓了一下，又接著說：“我已經(jīng)好久沒有性生活了。有一次，我看見一本書上寫到一個丑女人，她說她已有十二年沒和男人睡過覺。她恐怖極了，她說她就要五十歲了，再不睡就晚了。我看得熱淚盈眶，原來國外也有丑女人，她們也沒有男人。比較起來，我還好，我只有最近這三年荒廢了。但是我離五十歲畢竟也還有好些年，以后如何呢?”

她說這話，我有點不知怎樣回答。因為，長得不好看的女人是忌諱美丑這個話題的；大多數(shù)女人也是忌諱向外人談到性生活的。顯然，她是一個直率和懂得自嘲的人。另外，她顯然也是一個聰明的女人。

她轉(zhuǎn)動手上的杯子，接著說：“有時我在鏡子中看自己的身體，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都怕看。設(shè)想將會越來越干癟的乳房，越來越松弛的肚腹，我就有一種膽寒的感覺。我有時，也有點想不通，為什么那么多丑男人，都能找到美女睡覺，而一個丑女人，就找不到一個更丑的男人睡覺?每每看到那些豬頭小隊長式的男人，從寶馬車中，挽出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我就感到一種不公平?！?/p>

聽到這里，我不得不打斷她。我說：“你不要這樣想，你不算漂亮，但也有自己的氣質(zhì)嘛。”我說完之后，也心虛地把頭埋下。果然，她瞥了我一眼，說：“別騙我了，我知道，氣質(zhì)兩個字就是難看的禮貌語?！蔽抑缓靡谎圆话l(fā)。

她接著說：“我這樣一個丑女人，居然有一顆比美女更愛美的心。我對美女必須擁有的一切，有病態(tài)式的狂愛：服裝，飾物，護膚品，化妝術(shù)，香水。我敢說我的口味，與巴黎當(dāng)今時尚的差距，小于我身邊的所有漂亮女人。對于在什么場合，穿著什么樣的風(fēng)格，我的研究，絕對超過她們。我從來不會犯我的女友們常犯的錯誤，比如，我從來不會穿著做工考究，剪裁精致的公關(guān)制服，去酒吧買醉；也不會穿低胸吊帶裙，去外資公司簽合同。既不會穿著高跟鞋去旅游，更不會把只有去參加奧斯卡頒獎會，才可能穿出來的隆重晚禮服，大白天地穿出去，走在大街上。這些低級錯誤，是我的女友們屢教不改的。有什么辦法呢，她們都比我好看，允許自己犯點小錯誤，但我可沒有這種權(quán)利?！?/p>

我覺得她確實很會打扮，不是那種入時的打扮，而是知道如何揚長避短的打扮。很多美女確實像她說的，只會揚短避長，為自己減分。我就見過一位被稱為“倍摩登”的女孩，將她那張好看的臉，描抹得暗無天日。我也看過一位臉長得無可挑剔的女孩，用一條僵硬的牛仔裙，把她扁平的屁股，壓得更加扁平。

她接著說：“我有時也躺在美容院的床上，做一些這個那個的按摩。我覺得，美容院這種地方，應(yīng)該是我們這種無可救藥的丑女人的精神慰藉地?？晌野l(fā)現(xiàn)，這里倒百分之百成了美女們的休閑場所。我常常聽見美容小姐們，由衷地稱贊她的顧客：你的皮膚真白，你應(yīng)該經(jīng)常來做一下保養(yǎng)；你的眼睫毛真長，你應(yīng)該燙一下更好看；你的眉毛長得真好，要不要我給你修一下。我有時在一旁，恨不得大喝一聲：她都長成這樣了，還需要

你那么費心嗎?還是替我們這種人操操心吧。當(dāng)然，我永遠(yuǎn)不可能叫出來，實際情況是：我謙卑地躺在美容床上，虛心地向美容小姐討教：我應(yīng)該多吃什么，多喝什么；我應(yīng)該少吃什么，少喝什么。我應(yīng)該做一點拉皮，做一部分整容，做一些手術(shù)。這些，我都知道。應(yīng)該說比她們都知道得多?！?/p>

我說：“既然你很在意你的外表，為什么不去做點整容呢，你看每天的報紙，不是大量地在打整容廣告嗎?”

她嘆了口氣說：“怎么可能沒想過，但擋不住我心中有一個‘怕字，我怕手術(shù)失敗，讓我留下諸如：疤拉眼，歪鼻梁，斑痕臉，或是硅膠滲漏等痛苦。怕字當(dāng)頭，因此妨礙了把自己打造成一個人工美女?！?/p>

我問她：“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她說：“我是在一家廣告公司工作，做企化。”

我說：“那不錯呵，很好的工作，而且，外表不會那么重要吧?！?/p>

她說：“工作是不錯呵，但另外的時間里，還是很郁悶。我后來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是圍著美女轉(zhuǎn)的。化妝品、護膚品、香水、時裝、耳環(huán)、項鏈、高跟鞋、音樂、電影、建筑、書籍、潮流、時尚雜志、男人、歷史、戰(zhàn)爭、權(quán)力，連丑聞都跟丑女人無關(guān)?！?/p>

她最后說的這幾句話簡直振聾發(fā)聵，過去我還沒怎么注意。仔細(xì)想想，還真是這樣。這個社會，現(xiàn)在正出現(xiàn)各種各樣的歧視，她所感受到的，也算其中一種吧。其余的。如年齡歧視、階層歧視等等，就更不消說了。聽說連個子高矮，都形成一種歧視了，所以才有那么多的人，舍身棄命地去把腿鋸掉一節(jié)，做什么“增高術(shù)”。

我看著她的半瓶百利甜，就這樣漸漸地要到底了，于是問她：“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沒想過出國嗎?西方男人對外表的注重，沒有中國人那么嚴(yán)重吧?！蔽艺f這個話是有根據(jù)的。我認(rèn)識一個女人，她可稱才高五斗、貌比無鹽，同時還心比天高。在中國，這樣的女人，肯定是命比紙薄。她曾經(jīng)喜歡過我認(rèn)識的幾個男人，他們?nèi)急苤q恐不及。但是，當(dāng)她認(rèn)識一個美國人后，命運就此逆轉(zhuǎn)。對方把她當(dāng)寶貝，覺得她是“全世界最美麗的女人”，一直慶幸自己下手及時，沒讓中國男人搶先。當(dāng)然，美國人都這樣，自己的妻子肯定是“最美麗”的女人。不會像中國男人：“老婆都是別人的好”。

她說：“唉，我其實還是更喜歡中國人，與外國人能不能有很深的，來自內(nèi)心的交流，我還是比較在意的?！?/p>

我說：“那就沒辦法了，短時間之內(nèi)，中國就是一個以貌取人的社會?！?/p>

她說：“是呵，所以，我現(xiàn)在一切都講究隨緣?！?/p>

她停下來，看了我一眼，說：“我常到白夜來，喝上一杯百利甜，我就覺得很舒服了。有時候，與白夜的朋友坐上一會兒，我也覺得有緣。像我這樣的人，不能要求太多?！?/p>

我猛然想起張姍曾經(jīng)也愛喝百利甜，后來她失戀了幾次后，就改喝B－52轟炸機了。她后來說她現(xiàn)在討厭喝百利甜，那會讓她想起往事。

張姍又漂亮又時髦，當(dāng)然不會有這個女孩的苦惱。她的苦惱是另一種。但是，至少說明漂亮女孩也有不愉快的時候。不愉快的時候也無法解決，也只能喝酒。我就這樣，對她說起了我的朋友們的各種煩惱。不知道對她有沒有用。

那天之后，我就再沒看到她了。一是我到外地去了很長時間，二是她第二天醒來，沒準(zhǔn)后悔跟我這個陌生人，談了那么多。自她走后，白夜百利甜的銷量，一時大減。女孩們都愛喝百利甜，但都不像她那樣凈飲，她們都會加上大量的冰塊，以減去那種巧克力式的甜味。

寫這篇文章的前幾天，我剛好看了一部美國熱播的電視劇《丑女貝蒂》，那個可愛的、因外表而付出比別人多得多的代價，卻又動人的美國無鹽小姐，讓我再次想起了她。所以，我寫下了這些文字，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到。

白夜逃亡

我記得許多年前，一個熱得要命的下午。我走過紐約下城的蘇荷區(qū)，找到一個如同超級市場般的音像店。那里有來自全世界的各類音樂，它們被分門別類，排列在一個個巨大的鐵架上。在每一個柜臺上方，都有一個耳機懸掛著。你可以在那兒找到心愛的音樂，聽上一整天，都沒人管。我就是在這里發(fā)現(xiàn)了《白夜逃亡》男主角巴希利科夫的錄像帶。那是他帶領(lǐng)的一個現(xiàn)代舞劇團的演出會，精彩之至。我與巴希利科夫的記憶，就這樣不可避免地與紐約聯(lián)系在一起了(盡管我從未真正愛過這個成都之外，我居住時間最長的城市)。也是因為他，我從此迷上了現(xiàn)代舞。

從紐約回來后，我開了白夜酒吧，“白夜”這個名字，既與我喜歡的俄羅斯作家陀斯妥耶夫斯基的著名小說《白夜》有關(guān)，也與我那時我喜愛的電影《白夜逃亡》有關(guān)。店招是一位著名攝影師為巴希利科夫所攝的肖像。照片中，他赤裸著上半身，雙臂上舉，眼神迷茫，像一位現(xiàn)代耶穌。女人們大都喜歡這張照片，男人則相反。

1980年代末期，我常常通過一位電影制片廠的朋友，借到各種錄像帶。其中一部巴希利科夫主演的《白夜逃亡》，讓我銘記到現(xiàn)在。這部影片的名氣，遠(yuǎn)不如它的主題歌有名。你說到《白夜逃亡》，可能沒人知道，你如說到“say you，say me”這首歌，差不多的人都能哼出聲來。至于男主角巴希利科夫，則除了少數(shù)像我這樣有偏好的人之外，大都聞所未聞。

巴希利科夫摳眉凹眼，有著自然卷曲的金發(fā)，不高但結(jié)實的身材，這一切都不足為奇。他有一種天才式的激情和技能，以及超乎常人的快速旋轉(zhuǎn)能力。無論騰空于任何位置，落地時，都不會失去他的平衡。幾乎所有喜歡《白夜逃亡》這部電影的，都是因為看了他精彩的現(xiàn)代舞。片首關(guān)于愛情的舞蹈、兩位男主角合作的踢踏舞、片尾那一節(jié)華彩式的舞蹈中，當(dāng)巴希利科夫從后臺跪著，滑向前臺時，人人都明白這部電影，是為他度身訂造的。

《白夜逃亡》的故事簡單，情節(jié)平庸，充滿了好萊塢電影的意識形態(tài)情結(jié)，和老套的趣味。唯一拯救這部片子的，是巴希利科夫的表演。因為這部電影，就是關(guān)于他本人和其他眾多俄羅斯藝術(shù)家的傳奇故事：一個著名的俄羅斯芭蕾舞演員，如何利用到美國演出的機會，背叛自己的祖國和人民，滯留于敵國。其間可歌可泣的逃亡細(xì)節(jié)，一部電影哪能贅述。這部電影的高明之處，在于根本沒去敘述最初的逃亡，而是倒推：當(dāng)一個叛徒，突然被偶然事件拋回到他當(dāng)初千方百計要逃出的祖國時，會有什么樣的結(jié)果。當(dāng)然，不消說，我只能慶幸現(xiàn)實中的巴希利科夫，永遠(yuǎn)不會犯電影導(dǎo)演安排的低級錯誤。

現(xiàn)實中的巴希利科夫，對敵國做出的貢獻(xiàn)，不外乎就是讓所有的美利堅婦女，都愛上了芭蕾。也讓芭蕾這樣一種女人的事業(yè)，間或也讓位于男人(他在世時肯定如此)，電影只在最后，讓我們領(lǐng)略了這一點。

要說對《白夜逃亡》的迷戀。不如說是對最后五分鐘，那一場巴希利科夫的獨舞的迷戀；要說對巴希利科夫的迷戀，不如說是對舞蹈莫明的迷戀。事實上，這類片子都有個俗套，最后總是有個五分鐘精彩舞蹈，是該片的高潮。我也總是快進(jìn)，或是悠悠地等著這個時候，但是所有的五分鐘，都不如巴希利科夫的五分鐘來得精彩，讓人窒息，催人肝膽，使人呼吸暫停。用我這樣的敘述，仿佛是在談一部恐怖片，但是看巴希利科夫的現(xiàn)代舞，所受的刺激，腎上腺素的分泌度、心臟的起搏數(shù)、所有與身體有關(guān)的指數(shù)，都與看一部真正的恐怖片的生理反應(yīng)一致。

“釘子般堅定的腳趾，像一小塊綠色橡皮，擦來擦去”，這是我那時所寫的關(guān)于巴希利科夫的詩句，這類狗尾之作，只能說明某些時候，文字是多么的無力。

那是一種會割傷你眼睛的巨大激情和揪住你神經(jīng)的超級技藝。信不信由你。

最后是那眾所周知的溫柔樂曲“say you，sayme，say it?together……”是它們和巴希利科夫使電影沒有成為票房毒藥，而是使《白夜逃亡》成了那一階段最值得稱道的電影之一。

2001年的某一天，我和一個從美國回來的朋友，坐在白夜酒吧，看那盤我從美國帶回來的巴希利科夫的表演。巴西利科夫那時已不年輕了，但他的表演，仍然富有激情和感染力。尤其是在純粹的現(xiàn)代舞表演中，他總是能更自如地表現(xiàn)出他的技藝。我的朋友歐陽江河，曾經(jīng)幫我從美國電視上，錄下過巴希利科夫主演的現(xiàn)代芭蕾《卡門》(他知道我特別喜歡他的舞蹈)，其中有一段斗牛士之舞，巴希利科夫?qū)⒋私?jīng)典場面，演繹得像一個天工神匠，將手、腳、踝骨和膝蓋這樣的東西，變成他最趁手的工具。這段舞蹈，將他的技藝、思想、情感、意識，全都表達(dá)成為一種言說。一勞永逸，無滯無礙地達(dá)到身體運動的完美諧和。我只記得那一盤用N制式快錄慢放的《卡門》，在電視屏幕上，閃著一道又一道的橫條；像那個最早淘汰的黑白電視機的效果(這是早年貧窮的產(chǎn)物，沒有盜版碟的硬傷)，但我仍然倒來倒去地看了好多遍。在此之后，我也曾四處尋找，但從未找到過同樣版本的帶子。巴西利科夫的《卡門》就是如此霸道：隨便我多喜歡，它都是N制式，快錄慢放，而且還只有江河獨家代理。

再回到2001年的某天晚上。我的朋友在一旁，不經(jīng)意地說了一句：巴希利科夫現(xiàn)在已退休了，在當(dāng)舞蹈教練。我聽了后，不覺有些黯然神傷。那個炎熱的下午和那個炎熱的城市，現(xiàn)在已離我太久太遠(yuǎn)了。

責(zé)任編輯白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