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書

余　雷

四年級的時候，班里流行看沒有圖畫的書。手里有一本厚厚的，沒有插圖的小說比今天捧著最新出版的《哈利·波特》還得意。這是因為那個時候好看的書很少，其中很多被叫做“毒草”，即使有錢也買不到。

因為很難找到一本好看的書，我們只能像獵狗一樣警惕地豎著耳朵，打聽到哪里有一本好看的小說，就想方設(shè)法去借到手。

我們最羨慕的是班里一個媽媽在廢品收購站工作的同學(xué)。常常有人把舊書賣到廢品收購站。收到一本舊書，他就通知大家去看。他在院子里的桉樹上掛了一塊小黑板，上面寫著同學(xué)借書的排序。每天放學(xué)的時候，大家都要去看看，今天是不是輪到自己借書。他家在一個廁所后面，自從他開始借書給大家，我們就沒有覺得那個廁所臭。

最慘痛的借書經(jīng)歷來自一本諜戰(zhàn)小說。一天晚上，好朋友阿青說她哥哥借了幾本好看的書。于是，吃過晚飯就到她家去了。阿青的哥哥是一個中學(xué)生，平時很嚴(yán)肅，一般不太搭理我們。我們不敢挑，每人在桌上隨手拿了一本就開始看。我拿到的一本叫《插入敵人心臟里》，這本書講的是國內(nèi)革命戰(zhàn)爭時期地下黨冒著生命危險潛伏在國民黨的重要部門。如果他們中有人被抓住了，就要經(jīng)受敵人的嚴(yán)刑拷打，灌辣椒水，坐老虎凳……許多傳說中的酷刑在書里被仔細(xì)描述著，讓我看得心驚膽戰(zhàn)。

時間很快過去，我手里的書還沒看完，阿青的奶奶已經(jīng)開始催促我們回家睡覺了。今天晚上要是不把這本書看完，我肯定睡不著。我緊緊抱著書，小聲和阿青的哥哥商量：“我今晚看完，明天一早還給你?！?/p>

阿青的哥哥居然同意了：“嗯，你明天一定要還給我！”

那個夜晚，我躲在被窩里借著手電筒的光亮看完了那本小說。好像剛剛睡著就被外婆叫起來上學(xué)了?；呕艔垙埮艿綄W(xué)校，看見阿青時才發(fā)現(xiàn)，忘了帶那本書。阿青安慰我，放學(xué)的時候陪我一起到家去拿。

放學(xué)了，我們一起來到我家。我找遍了家里的每一個角落，也沒有找到那本書。外婆說：“別找了，剛才你表哥說他拿去看了，星期六還給你?！?/p>

今天是星期二。表哥家在城市的另一頭，那個時候沒有公交車，走路要兩個小時才能走到。我胸口很疼，像是有什么插進(jìn)去了。

阿青推了我一把：“我不管，你自己去跟我哥哥說。”

我大哭起來。

外婆說：“不就是一本書嗎？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抽空過去拿回來就是了?！?/p>

我不哭了。阿青放心地回家了。

下午放學(xué)回來的時候，還沒進(jìn)院子就聽到外婆的笑聲，心想：完了，外婆肯定沒去表哥家。果然，家里來了幾個外婆的老朋友，外婆自然不能出門。

晚飯后，阿青來了，說她哥哥問起那本書。我盯著自己的鞋尖想了好半天，小聲說：“我的那根橡皮筋你拿去玩吧?！?/p>

阿青拿走了那根橡皮筋，把還書的日期又往后推了一天。

一天很快就過去了。我催著外婆去表哥家拿書，外婆不高興了：“你讓我去我就要去啊？又不是我拿了你的書，我不去！”

晚上，阿青來了：“我哥哥叫你還書?！?/p>

“我明天還?！?/p>

“你騙人！”阿青憤怒地說，“你表哥家那么遠(yuǎn)，明天拿不回來的。”

我拿出搜集了一年的糖紙，遞給她：“再給我一天時間?！?/p>

又一天過去了。

阿青急匆匆地跑到我家：“我哥哥叫你過去?！蔽也幌肴?，胸口很疼，我寧可現(xiàn)在得心臟病死掉。但我沒有死，只好跟在阿青后面慢慢走向她家。路上，把那本書里的酷刑都想了一遍，不知道阿青哥哥會用什么辦法對付我。

阿青哥哥在樓上看到我們，大聲說：“不要上來了！”

他要下來對付我嗎？我手心出汗了。

阿青哥哥走下來：“書帶來了嗎？”

“沒有?！?/p>

“最遲……”他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最遲星期天你要還給我。記住了?。　?/p>

星期六的下午不上課。吃過午飯我一口氣從家里跑到了表哥家。姨媽看著滿頭大汗的我，驚訝地問：“你怎么來的？那么快就到了?！?/p>

那本書就放在桌上，我沒有回答姨媽，抓起書就往回跑。

書還回去了。胸口一點都不疼了。呵呵，明天又可以再去借書了。

余雷作家。住在四季如春的春城，喜歡琢磨故事。代表作《老師是個笨精靈》《兒童散文探論》等，曾獲冰心散文理論獎、冰心兒童圖書獎等獎項。

責(zé)任編輯吳昕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