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莊子的“虛無主義”價值觀

【摘要】對于價值觀問題,莊子從否認主流價值開始,最后否認一切價值,走向了虛無主義。而理性主義的態(tài)度應(yīng)該是既承認主流價值,同時也不否認多元論。

【關(guān)鍵詞】審美觀;倫理觀;虛無主義;心靈自由

價值觀是指一個人對周圍的客觀事物(包括人、事、物)的意義、重要性的總評價和總看法。盡管價值觀有不同的劃分方法,究其核心問題,是審美和倫理問題。相對于認識論的客觀標準問題,價值觀在本質(zhì)上是主觀的標準。對于莊子在認識論上的懷疑主義,人們的看法比較一致。懷疑論屬于認識論的范疇,這一問題只能在認識論范圍內(nèi)解決。如果用價值觀來佐證莊子的懷疑論,會使問題變得似是而非。只有將莊子的價值觀和認識論分離,

我們才能厘清莊子的思想體系。

一

人的內(nèi)在需求是構(gòu)成一切審美的基礎(chǔ),所以說,審美問題屬于價值問題。對于一個審美對象,究竟美與不美,是以人的內(nèi)在標準為前提的。人的內(nèi)在需求會因人而異,因而人們會表現(xiàn)出不同的審美價值取向。魯迅說:“賈府里的焦大,也不愛林妹妹的”。[1]在一定程度上,魯迅在審美問題上是堅持相對主義的。和相對主義不同,不乏有人在審美上堅持絕對主義,典型的就有形式主義美學(xué)和蘇珊?朗格符號論美學(xué)。比如希臘畢達哥拉斯學(xué)派就試圖在幾何關(guān)系中尋找美,18世紀英國藝術(shù)理論家荷迦茲提出,美是由形式的變化和數(shù)量的多少等因素相互制約產(chǎn)生的,啟蒙運動時期德國藝術(shù)家文客爾曼聲稱,真正的美都是幾何學(xué)的。形式主義美學(xué)在本質(zhì)上是把價值問題真理化、科學(xué)化,這種方法是不可取的。符號論美學(xué)試圖探索跨文化、跨歷史的審美形式,最后被證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

如果用相對主義和絕對主義來歸類莊子的美學(xué)觀,毫無疑問,莊子的美學(xué)觀首先屬于相對主義范疇。

毛嬙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鹿見之決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齊物論》)

咸池九韶之樂,張之洞庭之野,鳥聞之而飛,獸聞之而走,魚聞之而下入,人卒聞之,相與還而觀之。(《至樂》)

價值問題本身就是多元和主流的統(tǒng)一,所以,莊子在審美問題上以相對主義立論,有其合理的一面。如果放在具有東方專制文化的背景下,莊子的相對主義更是難能可貴的。

在莊子看來,既然審美意象不具有絕對性,那么在這一方面的偏執(zhí)是沒有必要的。因此,“得意忘象”是莊子審美上的題中應(yīng)有之義。

今子與我游于形骸之內(nèi),而子索我于形骸之外,不亦過乎!(《德充符》)

使之和豫通而不失于兌,使日夜無郤而與物為春,是接而生時于心者也。是之謂才全。”(《德充符》)

在現(xiàn)實的人生中,聲色犬馬確實是一種陷阱。超越“形式”走向“心靈”,也可以說成是一種解脫。由此而引發(fā),莊子的“以丑為美”則走向了另一個極端。無論是美的執(zhí)著還是丑的執(zhí)著,皆停留在皮相層面。

跂支離無脤說衛(wèi)靈公,靈公說之;而視全人,其脰肩肩。甕大癭說齊桓公,桓公說之;而視全人,其脰肩肩。(《德充符》)

這種矯枉過正的走向,不是莊子的核心思想。不期精粗、不期美丑才是莊子的核心思想。如果我們能夠從莊子審美問題上的相對主義出發(fā),避開“以丑為美”審美觀對問題分析的紛擾,我們就不難理解莊子在審美問題上的最終歸宿。

既雕既琢,復(fù)歸于樸。(《山木》)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知北游》)

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天道》)

從擺脫感性形式走向心靈體驗,本質(zhì)上是一種精神超越,莊子哲學(xué),是純粹的心靈哲學(xué)。然而,離開感性形式,是不能談美的。一旦走上純粹的心靈體驗,審美問題則走向虛無主義。不拋開功利主義和形式主義,我們是無法理解莊子的美學(xué)思想。莊子講審美,不是為美而美,更不是為藝術(shù)而藝術(shù)。他試圖通過審美上的不確定性,論證審美問題上的虛無主義,最終讓心靈從審美的陷阱上解脫出來。因此不難理解,莊子為何不單獨談?wù)撁赖膯栴},更不象孔子,熱衷于音樂和詩。

二

莊子在倫理問題上的虛無主義態(tài)度,和老子是不同的。老子說:“絕圣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fù)孝慈;通巧棄利,盜賊無有?！?《老子》第十九章)老子立足于當時的社會現(xiàn)實,批評道德教化的脆弱。如果說,老子在倫理問題上的虛無主義帶有明顯的功利主義的動機,那么莊子的倫理虛無主義則走向超功利。莊子比孔子晚一百五十年,以周禮為核心的倫理價值進一步淪落?？酌蠒r代,人們多少有一些救世心理。到了莊子,人們漸漸絕望了。

莊周聞其風(fēng)而悅之。以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詞,時恣縱而不儻,不以奇見之也。以天下為沉濁,不可與莊語,以卮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真,以寓言為廣。(《天下》)

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無道,圣人生也。方今之時,僅免刑焉。(《人世間》)

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而仁義存焉。(《胠篋》)

對社會現(xiàn)實的批評僅僅是莊子對倫理價值思考的起點,抑或是莊子反思倫理問題的原動力。如果僅僅停留在社會批評問題上,老莊的倫理觀區(qū)別就不大了。如果一個社會的道德墮落是少數(shù)人的問題,人們不會去反思道德問題。如果整個社會發(fā)生群體性的道德墮落,人們會反思道德價值的有限性。如果以積極的態(tài)度以救時弊,人們很可能采用嚴刑峻法整治社會。然而莊子走的是一條相反的路徑。他不僅僅批評當時的道德淪喪,進而懷疑、否定一切道德價值的意義。

泉涸,魚相與處于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大宗師》)

魯迅說過:“魏晉時所謂反對禮教的人,有許多大約也如此。他們倒是迂夫子,將禮教當作寶貝看待的?！盵2]魏晉的道德淪喪,人們批評的僅僅是名教。不過魏晉時期,人們還是有期許的,更沒有徹底否定道德價值本身。在某種程度上,莊子和尼采相似。尼采從批評基督教的道德開始,最后否定一切道德價值。然而,莊子不僅僅是一個社會批評者,也不僅僅是一個非道德主義者。他最終要說的,乃是道德評判是心靈的負累。超越道德評判,才能獲得心靈的自由。

而奚來為軹,夫堯既已黥汝以仁義,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將何以游夫遙蕩恣睢轉(zhuǎn)徙之涂乎?(《大宗師》)

夫小惑易方,大惑易性。何以知其然邪?自虞氏招仁義以撓天下也,天下莫不奔命于仁義。是非以仁義易其性與?故嘗試論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駢拇》)

如果從道德的起源看,道德確實是在人的社會生活中形成的。道德是以人的內(nèi)在價值需求為基礎(chǔ),最后異化為外在的規(guī)范。道德評判不是絕對的,同時也是每個人必須面對的。人們必須面對社會輿論和自己的良知,人生的痛苦和世間的紛爭往往也由此引起。

三

胡適說:“生命本身不過是一件生物學(xué)的事實,有什么意義可說?一個人與一只貓,一只狗,有什么分別?人生的意義不在于何以有生,而在自己怎樣生活。”[3]在莊子看來,人生是一場悲劇。

一受其成形,不忘以待盡。與物相刃相摩,其形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夫!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人謂之不死,奚益!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獨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齊物》論》)

在現(xiàn)實中,人們要面對自己的生活。在悲劇性的人生中何以找到幸福,是整個莊子哲學(xué)的追求。在莊子看來,要做到這一點,必須懷疑一切價值,否定一切價值。

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謂之而然。惡乎然?然于然。惡乎不然?不然于不然。惡乎可?可于可。惡乎不可?不可于不可。(《齊物》論》)

面對現(xiàn)實的苦難,莊子以一種繞口令的語言來排解。當人們對現(xiàn)實無可奈何時,尋求心靈的解脫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即使置身于當今的現(xiàn)實人生,也不可過分譴責(zé)!

綜上所述,對于價值觀問題,理性主義的態(tài)度既承認主流價值,同時也不否認多元論。在這個問題上,莊子從否認主流價值開始,最后否認一切價值,走向了虛無主義。對于真理問題和價值問題,是每個人都必須面對的兩個無可回避的問題。莊子在對待真理問題上的懷疑主義和對待價值問題上的虛無主義是并行不悖的,兩者服務(wù)于一個目的:心靈的逍遙。同時,這也是整個莊子體系的最終歸宿。

【參考文獻】

[1][2]魯迅.魯迅雜文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

[3]胡適.人生大策略.湖南文藝出版社,1989.

【作者簡介】

李漢興(1968-)男,畢業(yè)于華東師范大學(xué)哲學(xué)系,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哲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