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勤濱
摘 要: 周作人的文學評論具有創(chuàng)造性,飽含激情,充滿理性,也是其心靈的表現。對周作人的文學評論來說,批評就是寫作。
關鍵詞: 周作人 文學理論 文學批評 作品
一
周作人每次正式發(fā)表的文學見解都有新的發(fā)現、新的思考,都是一種創(chuàng)見,他在五四時期發(fā)表的《人的文學》和《平民的文學》都頗具眼光,是為代表,不得不說,在這一方面他是高人一籌的。
《人的文學》大約六千字,文章一開始就說“我們現在應該提倡的新文學,簡單的說一句是‘人的文學,應該排斥的便是反對的非人的文學。”文章結尾則表明:希望通過“人的文學”的提倡,使人們“養(yǎng)成人的道德,實現人的生活”。封建時代的載道文學是陳獨秀、魯迅和周作人等新文學先驅者首先要打倒的對象,但他們在思想上尚沒有清醒地認識到:文學不能做載道的工具,也同樣不能做其它任何目的的工具,因為文學本身就是一個獨立的存在。而周作人之所以主張人的文學,是因為他以為文學無非是人生的表現,就應該用來批判改變人生。提出自己上述的激進主張不到一年,周作人就有所察覺,于1923年在《自己的園地》中對自己在《人的文學》一文中的很多觀點進行了修正。
周作人1920年前的文學批評作品基本上都收錄在1926年出版的《藝術與生活》一書中。1920—1923年的作品集中在1923年出版的《自己的園地》和《雨天的書》中。為什么1920年前出版的作品拖到1926年才出版,而1920年以后的作品卻在1923年就出版了呢?具體的情況我們尚不得而知,但觀其內容可以發(fā)現,《藝術與生活》里面的內容是周作人已經放棄了的觀點,而《自己的園地》和《雨天的書》則是周作人大徹大悟之后的認識。
二
周作人在當時客觀形勢的影響下,雖然開啟了文學功利主義之門,但他似乎一開始心里就不是很塌實,覺得有些道理還沒有弄清講透。例如周作人在1920年1月6日的演講:《新文學的要求》中就說了這樣的話:“對于藝術的主張,大概可以分為兩派:一是藝術派,一是人生派。藝術派的主張是說藝術的獨立的價值,不必與實用有關,可以超越一切功利而存在。這‘為什么而什么的態(tài)度,固然是諸多學問進步的大原因,但在文藝上重技巧而輕情思,妨礙自己表現的目的,甚至于以人生為藝術而存在,所以覺得不甚妥當。人生派說藝術要與人生相關,不承認有與人生脫離關系的藝術,這派的流弊是容易講到功利里邊去,以文藝為倫理的工具變成壇上的說教。正當的解說,是仍以文學藝術為客觀的目的,但這文藝應當通過了作者的情思,而與人生有接觸。換句話說,便是作者應當用藝術的方法,表現他對于人生的情思,使讀者能得到藝術與人生的外貌。這樣說來,我們所要求的當然是人的藝術派的文學?!逼鋵?,文學根本不必為什么,作者只要把個人的情思,把自己對生活的感受,用文字作媒介,藝術地表現出來即可。這樣一談文藝,人生和藝術就都在其中了,因此為人生、為藝術也就都是偏曲之見。這些道理,周作人到了三十年代才圓熟通透。
1920年12月他在所擬的《小說月報》改革宣言中就有了更清晰的理解:“同人以為今日談革新文藝,非徒事模仿西洋而已,實將創(chuàng)造中國之新文藝,對世界盡貢獻之責任。則預備研究,愈久愈博愈廣,結果愈佳,即不論如何相反之主義咸有研究之必要。故對于為藝術的藝術與為人生的藝術,兩無所袒?!敝茏魅擞梢粋€為人生而藝術的人,逐漸變成了兩無所袒論者,其文藝思想的演化軌跡清晰可尋。
1921—1927年是周作人文藝思想的覺醒和建樹階段。五四前后,中國知識分子處于絕望和激進相互交織的循環(huán)之中,那時,最冷靜的人也難以保持理性。例如胡適,竟也附和“打倒孔家店”的口號,周作人當然也未能免俗,但他覺察較早,反省較快。
這個時期有關周作人文藝思想的文章主要收集在《自己的園地》(1923年)、《雨天的書》(1923年)和《談龍集》(1927年)三本散文集中?!蹲约旱膱@地》這本集子的書名就是周作人的文藝思想走向成熟的標志。他與功利主義文藝觀決裂而又找到了個人的園地,迎來了個性的風光。
這時期周作人文藝思想的主要觀點有:第一,自我的個性的文學觀;第二,民族的或國民性的文學觀。關于第一點,周作人在《文藝的寬容》中有這樣的話:“文藝以自己表現為主體,以感染他人為作用,是個人的,亦為人類的。所以文藝的條件是自我表現,其余思想與技術的派別都在其次?!敝茏魅嗽诖_立文學是自我的表現后,認為為人生而藝術和為藝術而藝術的兩種觀點都不合適。周作人對它們進行了批判整合,雖然做得不是很徹底,但已打下了不可動搖的基礎。所以他在《自己的園地》中說道:“總之藝術是獨立的,卻又原來是人性的。所以既不必使它隔離人生,又不必使它服侍人生,只任它成為渾然的人生的藝術便好了?!睂τ诖?,司馬長風感到周作人做得不徹底,因為他還拖者一條功利論的尾巴,一觸及功利論,藝術的獨立性便不穩(wěn)固了。關于第二點,周作人在《國粹與歐化》中主張尊重個性,對于個性的綜合的國民性一樣尊重,而且很希望它在文藝上發(fā)展起來,形成有活力的國民文學。同時,周作人也指出不要害怕歐化,只要有自覺的國民性,歐化就是強化國民性的必要手段。
個性與民族性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個性是社會的一分子,而民族是國際社會的一分子。個體應有個性,民族也應有個性。因此,文學需有個性,也需有民族性。個性與民族性是文學藝術的生命,是創(chuàng)作的前提。如果只是一味地模仿,那么就永遠不能融入世界文學潮流之中。
個性與民族性的連貫性、文學創(chuàng)作的獨立性和作家的創(chuàng)作自由,都是周作人關注的內容。他在《地方與文藝》中談道:“我們所希望的便是擺脫了一切的束縛,任情地歌唱。這樣的作品,自然具有他應有的個性,便是國民性、地方性和個性,也即使他的生命?!敝茏魅嗽凇兜胤脚c文藝》一文中曾借用尼采的話向人們呼吁:“我懇求你們,我的弟兄們,忠于地?!边@便大力倡導了文學的地方性和民族性,他覺得現在的人太喜歡凌空的生活,生活在美麗而空虛的理論中,他希望人們能夠腳踏實地寫出有個性而且具有民族性的文學作品來。日本作家川端康成能夠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不是由于他模仿任何外國名家,而是因為他的作品真實地表現了日本的民族傳統(tǒng)。缺乏鮮明的民族性的文學作品,在國際文壇上永遠不會有一席之地。周作人在文學上這種自覺的個性意識和民族意識出現在歐化思潮高漲的20世紀20年代是難能可貴的。
三
周作人1928—1935年間的文藝思想既成熟而又存在不足。這一時期能夠反映周作人文藝思想的著作有:1932年出版的《中國新文學的源流》、《周作人散文鈔》和1936年出版的《中國新文學大系散文一集·導言》。
《中國新文學的源流》是周作人對中國新文學史的一次系統(tǒng)的梳理。本書著重探討新文學的與中國傳統(tǒng)文學的銜接貫通,頗可見作者的學術功底?!吨袊挛膶W大系散文一集·導言》則是周作人對自己文藝思想的一個總結,與《中國新文學的源流》一書互為表里?!吨茏魅松⑽拟n》里的《陶庵夢憶序》、《草木蟲魚小引》、《莫須有先生傳序》幾篇都包含有重要的文藝思想。
這個時期周作人的文藝思想有兩方面可圈可點:一是對兩組關鍵名詞的闡釋:言志與載道,即興與賦得。周作人用即興闡釋言志,用賦得比附載道,使自己有關個性的文藝思想更容易為人們所理解。周作人畢生追求的顯然是即興的言志。二是研究新文學對中國傳統(tǒng)文學的傳承,他把五四以來的新文學看作是中國明朝末年公安派的復興。
周作人談文學理論或有關見解的文章很少有浪漫主義詩人的激情噴發(fā),也沒有繁復的形象,夸張的詞句,以及凌厲的氣勢或震撼力。他一再申明自己不是情熱的人,凡過火的事情他都不以為好,一切都應出于自然流露,隨意抒寫,才能既有誠意又有風趣。這一理念,使得周作人的文章在家常式的談話中有一種平等親切之感,“亦未可知”、“亦未見得”之類不確定的委婉語詞隨處可見。他的態(tài)度不是玄學的,而是謙虛與真誠的二重內美,這使他的理智放了光,博識致了用。
周作人有關文學理論的文章平和沖淡,這并不是說周作人沒有激情,只是說他的激情是內蘊的。正如他在《苦口甘口·自序》中所說:“總之,我是不會做所謂純文學的,我寫文章總是有所為,于是不免于積極?!倍兰o二三十年代周作人是以美文家名于世的,這與他在評論文學時沒有板著批評家的面孔有很大關系。
四
出類拔萃的追求達到高度境界的時候,人們的思維往往會趨向樸素、真摯的回歸,從而喚起一種自查式的清醒和自覺式的檢索,這時人們極愿意正視自己的缺憾與不足,置自己于平實淡泊的境地,一切自詡、得意忘形都消解化作對自我的客觀審視,也正是在這時,大家氣度萌發(fā)了,大師風范出現了。
周作人對文學的看法滲透著人情物理,知識變成了智慧,成就了一種明凈的觀照。周作人1918年提倡“人的文學”,20年代初開辟“自己的園地”,到30年代又推崇“言志的文學”,都繼承了五四時期的人學傳統(tǒng),高舉科學、民主的旗幟,張揚自由、平等的博愛精神。而他對文學個性的推崇,文學趣味的提倡,平民意識與貴族意識的區(qū)分也無一不體現了周作人“以人為本”的理性精神。
美國當代解構主義大師哈特曼繼德里達消解文學與哲學的界限之后,提出“把文學批評與文學文本同樣看待”的觀點,從而消解了批評與文學的界限。哈特曼認為文學批評也是一種文學文本,因為它具有創(chuàng)造性、充滿激情、具有理性,也是作者心靈的表現,與文學文本并無區(qū)別??梢哉f,周作人的文學批評實踐就是哈特曼這一理論的最好注解。
參考文獻:
[1]小說月報.1921.1.
[2][3][4]周作人.自己的園地.人民文學出版社,1988:9,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