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英杰
自古至今,中國人評價官員一向愛用簡單的“兩分法”:“貪官”和“清官”。與之相對應(yīng)的則是對于“貪官”的無比憎恨,可以說是“必欲食其肉,寢其皮”方才解恨;而對于“清官”,則一律加以敬仰膜拜、感激涕零。
由于對清官有一種“盼之如云霓”的迫切心理,在中國民間甚至形成了一股濃郁的“清官情結(jié)”,其最突出的表現(xiàn)就是在中國的戲劇等文藝表現(xiàn)形式中, “清官戲”和“清官故事”已經(jīng)成為一個不衰和最為人津津樂道的熱門題材。
然而,如果對這些所謂的“清官戲”或者“清官故事”認(rèn)真深挖下去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這些文藝作品所歌頌的所謂“清官”的數(shù)量實在是屈指可數(shù),最著名的不過就是翻來覆去的包拯、海瑞等幾個人而已。其實,像中國民間這種簡單地用“清”或 “貪”的“二元標(biāo)準(zhǔn)”來評價官員,未免失之于偏頗和單一。對于官員來說,“清”與“貪”,固然是一個很重要的評價標(biāo)準(zhǔn),但是更為重要的評價標(biāo)準(zhǔn)還有很多,譬如:“能”與“庸”、“明”與“濁”、“勤”與“惰”,等等。而如果能夠采取更加實用一些的標(biāo)準(zhǔn)的話,甚至完全可以這樣看問題——即如果一個官員是“能吏”,是真有治世之才和治世之能的話,那么即便他“貪”一點,相對于那些既無才能又十分貪婪的官員而言,這個官員也還是屬于不最壞的一類。簡單地以官員之“清”和“貪”來論處官員的人往往忽略了一點,這就是一個官員如果僅僅只是個清官,但卻無能無才,整天渾渾噩噩,甚至藉靠在道德上的白璧無瑕而恣意妄為的話,那對百姓而言,其危害程度一點也不次于那些有點治世能力的“貪官”的。這樣說也許令人在感情上難以接受,但卻是可以被歷史和現(xiàn)實的諸多案例加以復(fù)驗的一個結(jié)論。
撇開這些不說,即以中國傳統(tǒng)文藝作品所精心打造的那幾個清官形象而論,倘若把這些作品中的清官形象與歷史鏡像中真實的清官一一加以對照,就會發(fā)現(xiàn)這些文藝作品中的清官形象,其實都是一些被深度加工后寄托了中國民間審美情趣和訴求的理想人物,與歷史真實有天壤之別。
事實上,歷史上一些真實的清官不僅在人格方面或多或少地存在問題,還往往是人見人怕的“酷吏”。譬如,司馬遷在《史記》的《酷吏列傳》中所記載的漢武帝曾經(jīng)重用過的“酷吏”趙禹,說“府中皆稱其廉平”、“禹為人廉倨”。而同時代的另一位著名的“酷吏”張湯,在死后“家產(chǎn)直不過五百金,皆所得奉賜,無他業(yè)”,以至于下葬時“有棺無槨”,令皇帝也為之動容。究竟在“酷吏”和“清官”這兩者之間有什么必然的緊密聯(lián)系?看來,還真是一個不能忽視的歷史命題。
總之,在極權(quán)專制政體下,清官往往是個人的悲劇、家庭的悲劇和社會的悲劇,同時也必然是這個制度的犧牲品。在一個被柏楊稱之為“文化大染缸”的體制里,要想保持人格的清白,達(dá)到“眾人皆醉,惟吾獨醒”的境界,那注定是非常艱難的,同時也注定了在這個體制里永遠(yuǎn)是個不受人歡迎和到處碰壁的“異數(shù)”!在這種背景下,這些官員內(nèi)心的痛苦可想而知,所以最終發(fā)展成為像海瑞一樣的人格分裂者(注:海瑞有一五歲小女兒,就因為接受家仆給的一個甜餅而被他痛斥,并暗示小女兒用絕食殞命的方式以保貞節(jié))和趙禹、張湯一樣的好血斗狠者,也正在情理之中。由于清官在現(xiàn)實生活中往往十分孤立,其實也是不能指望他們能夠像清官題材的文藝作品所描寫的那樣,真的能為民眾辦成什么大事的。因此,就實用價值來說,清官們的正面作用可以說是相當(dāng)微弱,其副作用倒是十分明顯。在極權(quán)專制體制下,清官往往成為一副“麻醉劑”,在一定程度上遮蓋了制度造成的黑暗和腐敗,只會讓人產(chǎn)生出不切實際的希望,助長了更大范圍內(nèi)的罪惡的產(chǎn)生和蔓延。這大約也正是歷朝歷代都要隆重推出幾個清官典型在民間加以宣揚的原因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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