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青年在中國的“鬼子”傳奇

煮　石

他曾是一個日本落魄服務(wù)生，突發(fā)奇想要踏進中國影視圈專門扮演中國人個個憎恨的“日本鬼子”并如愿以償，成了一個“鬼子明星”。由于他是地道日本人，所以他飾演的“鬼子”比幾十年來中國演員飾演的“鬼子”形象都要逼真、也更“壞”。為此，許多中國觀眾當(dāng)了真，有人找上來罵他、要跟這個“罪大惡極”的“鬼子”算賬。在日本，一些人認為他大大丟了日本人的臉，咒罵威脅他，還要打他。然而他鐵了心要在中國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鬼子”之路。

落魄的日本青年突發(fā)奇想來到中國演“鬼子”

2000年，日本青年矢野浩二在日本第一次看到了從中國引進的電視連續(xù)劇《牽手》。這部由楊陽導(dǎo)演的電視劇在中國播出時，曾在中國引起過很大轟動。矢野浩二幾乎一集不落地看完了這部中國劇。

矢野浩二之所以如此關(guān)注一部中國的電視劇，是因為此時有朋友推薦他去中國飾演一部叫做《永恒戀人》的電視劇中的日本留學(xué)生川島一角，所以他想事先了解一下中國的電視劇跟日本電視劇的異同。2001年矢野浩二真的只身前往中國加入到《永恒戀人》劇組。拍完這部劇之后，矢野浩二在中國又接著參拍了60集電視劇《走向共和》，飾演劇中的明治天皇一角。

之后，他風(fēng)風(fēng)火火趕回日本，把他最敬重的父親請到了一家酒館里，幾杯酒下肚，他鄭重對父親說：“父親，我決定去中國長期發(fā)展，闖出一條屬于自己的影視道路。我打算先在日本掙上一筆錢，然后去上中國的語言學(xué)校學(xué)習(xí)漢語，再去中國的電影學(xué)院學(xué)習(xí)中國的表演?！彼母赣H很吃驚：“你去中國拍電影?你能強過中國本土的演員嗎?我看這行不通?！笔敢昂贫f：“我不是去扮演中國人，而是去扮演中國影視劇里的二戰(zhàn)日本軍人，也就是中國人眼中罪大惡極的‘日本鬼子。我在中國發(fā)現(xiàn)了這樣一個被人忽略了的角色機會，這類影視劇在中國數(shù)量不會少。而我作為一個真正的日本人，肯定要比中國人扮演的日本人要更真實?！笔敢昂贫母赣H聞言大吃一驚，他不同意兒子去中國冒險闖蕩，更不同意兒子去演“日本鬼子”這樣的給日本人臉上“抹黑”的角色。矢野浩二一句話把父親問得啞口無言：“我如果繼續(xù)在日本影視圈呆下去，父親認為會有前途嗎?”

原來，1974年出生于大阪的矢野浩二，高中畢業(yè)后就沒有繼續(xù)升學(xué)。他來到了當(dāng)?shù)匾患倚【起^當(dāng)起了一名服務(wù)生。半年后，他得知東京的一家影視公司招演員，從小就對當(dāng)演員心向神往的他亳不猶豫地辭職前往東京報了名，并幸運地被錄用了。然而，在“大牌”云集的東京影視圈，競爭空前激烈。作為一個沒有“人脈”的新人，他難有上鏡的機會。

2001年夏，在日本打工幾個月之后，矢野浩二帶著90萬日元(約合6萬元人民幣)來到了中國北京，一邊在中國語言大學(xué)學(xué)習(xí)中文，一邊在北京電影學(xué)院學(xué)習(xí)表演。

在這之余，矢野浩二查閱了大量日本侵華戰(zhàn)爭史料，日本法西斯在中國犯下的滔天罪惡讓他感到無比震驚，而這些他在日本時是從來都不可能看到的。以前他還認為中國的影視劇把“日本鬼子”的“壞”夸大了，對于自己如果真演“鬼子”，內(nèi)心能不能真的接受那樣去演一直都在打著問號。而今他終于確定“鬼子”的“壞”是無疑的了，如果自己去演“鬼子”，一定要盡己所能去演出他們的“壞”來。

此外，矢野浩二想辦法反反復(fù)復(fù)觀看及仔細研究了好些抗日影片，比如《地雷戰(zhàn)》、《地道戰(zhàn)》、《小兵張嘎》、《鐵道游擊隊》等。他覺得這些片子里的“鬼子”形象機械、雷同、單薄了一些，在他這個日本人眼里并未能“立”起來。假如讓自己出演，人物形象上會更豐滿、真實，自己在技術(shù)上一定會超越以往這些“鬼子”形象。

矢野浩二心里有底了，他開始尋找飾演“鬼子”的機會。

2002年，矢野浩二聽到消息：中央電視臺電視劇藝術(shù)中心正在籌拍29集電視劇《記憶的證明》。矢野浩二打聽清楚了，這部劇中有“鬼子”角色：更讓他驚喜的是，這部劇的導(dǎo)演正是當(dāng)年他在日本看過的電視劇《牽手》的導(dǎo)演楊陽。他決心毛遂自薦全力去贏取這一次機會。

“鬼子”經(jīng)歷坎坷終在中國成傳奇明墨

那一天，矢野浩二幾經(jīng)曲折，終于見到了導(dǎo)演楊陽。他用還不太流利的普通話開門見山說：“楊導(dǎo)，聽說您的劇里有日本軍人角色，我是地道的日本人，想扮演您劇中的日本軍人。我想由我扮演的日本軍人會比由中國演員扮演的日本軍人更真實，更形象，更準確。”

楊陽導(dǎo)演說：“我這部劇對演員的要求相當(dāng)高，你有過從演的經(jīng)歷么?”矢野浩二趕緊說自己已在兩部中國電視劇中扮演過角色，并能找到跟中國人拍戲的感覺。楊陽面露喜色：“其實我很想請日本人來演日本軍人，以讓這類形象能夠有所突破，可是很難找到合適的演員。不過我要跟你說明白，這部劇中的日本軍人是反面角色，是中國老百姓十分痛恨的‘鬼子，你作為一個日本人，能接受么?”

矢野浩二說：我會尊重劇本，會按照劇本的要求去演好。楊陽動容了：“那好。不過我們還得先讓你試試鏡看過效果后才能做決定?！?/p>

楊陽當(dāng)即招集副導(dǎo)演、化妝師、服裝師等一眾人員前來“會考”矢野浩二。矢野浩二粘上丹仁胡，著上日本軍官軍帽和軍服，挎上日本軍刀后，按導(dǎo)演的要求做動作、演表情、對口型，按劇本情節(jié)演了兩段戲。眾人都睜大了眼睛，上下不住地打量。隨即，有人說話了：“演戲倒是不怯場，有一定經(jīng)驗，挺放得開。不過長得太帥了，這么英俊的日本鬼子出現(xiàn)在電視劇里，不是抬高了‘鬼子的形象嘛?中國觀眾能接受、同意么?”

又有人說：“肢體語言和神態(tài)里有難以掩飾的儒雅之氣，跟老百姓心目中面相兇狠、罪大惡極的鬼子形象似乎不措調(diào)啊?！氨娙四阋谎晕乙徽Z，意思無非是說，矢野浩二不適合演“鬼子”，得“休”了他。

矢野浩二聽得明白大家的意見，他著急地辯解著：“各位老師，‘鬼子也應(yīng)該有各種各樣的啊，不應(yīng)該都是一種類型?！彼蓱z巴巴地把眼光投向楊陽。楊陽沉吟了好一會，終于發(fā)話了：“浩二說得對，‘鬼子不應(yīng)該千人一面?；仡櫸覈酝挠耙晞≈械摹碜有蜗?，幾乎是一個模子里倒出來的：長相奸惡，一看就是大壞人：說話也是‘你的，什么的干活?‘你的，良心大大地壞啦。這樣滑稽的‘中式日本話，太臉譜化了。我希望這部劇里的‘鬼子能拍得人性化一些，他們的‘壞不靠有意讓之外形丑陋去表現(xiàn)出來?！?/p>

楊陽力排眾議決定讓矢野浩二來演劇中“鬼子”中那一個最重要的角色岡田總監(jiān)。矢野浩二高興得歡呼起來。接下去他就為這一角色忙開了，他把劇本翻譯成了日文，還多方了解了大量相關(guān)的史實。隨著拍攝的深入，一個滿口說著地道的日語、外表儒雅、內(nèi)心復(fù)雜而有心計、有其一定人性但關(guān)鍵時刻堅決執(zhí)行上級殺害中國人命令的這樣一個全新的日本軍官的形象躍然于鏡頭中。這部電視劇中的“鬼子”形象可以說是完全突破了此前中國影視劇中的“鬼子”模式。全劇殺青后，矢野浩二和楊陽都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喜悅。

然而，這樣的”鬼子”觀眾真能接受嗎?他們心里七上八下，實在是沒有底。

《記憶的證明》在央視播出來了。矢野浩二首度在中國影視劇中塑造的這個全新的”鬼子”形象一出現(xiàn)在熒屏上，就讓中國的觀眾感到十分“新鮮“。隨著劇集往后播放，觀眾漸漸由不習(xí)慣進而到最終都認可這個“鬼子”，并覺得比以往的“鬼子拍得更好。因為矢野浩二演的“鬼子”更像是一個真實的“人”——當(dāng)然，是“壞人”，在其英俊儒雅的外表之下，包藏著陰險和毒辣。

可是，這部劇之后，很長一段時期里，鮮有抗日影視劇投拍。由于經(jīng)濟來源沒有保障，矢野浩二不得不到處找機會去做家教、教日語，每天吃最簡單最節(jié)省的食物，苦苦地在北京支撐著。即便在這樣艱苦的日子里，矢野浩二也在積極努力提高自己的演技，他找來一些二戰(zhàn)時期的紀錄片影碟，仔細觀看當(dāng)時日本軍人的動作、語言和習(xí)性，以便自己將來再演“鬼子”時，能夠神形兼?zhèn)洹?/p>

眼看就要支撐不下去了，讓矢野浩二望穿秋水的機會再次降臨到了這個一直在準備著的日本青年身上。電視劇《烈火金剛》導(dǎo)演慕名找到了矢野浩二，詰他同時出演劇中的“鬼子”毛利大隊長及“鬼子”多田兩個角色。矢野浩二激動的跳了起來。他決心讓這次的“鬼子”有別于前次飾演的“鬼子”。在這部劇上，廣大觀眾看到了一個感情豐富的毛利大隊長看到了毛利被槍斃時，矢野浩二臨時發(fā)揮的首次在中國影視劇中出現(xiàn)的“鬼子”流淚的鏡頭。這一部劇再一次大獲成功。

在接下來的幾年里，矢野浩二相繼扮演了抗日電視劇《小兵張嘎》中的齋藤、《野火春風(fēng)斗古城》中的多田、《鐵道游擊隊》中的岡村、《逐日英雄》中的阿部健雄等10多部劇中的“鬼子”。不經(jīng)意間，他成了名副其實的“鬼子專業(yè)戶”。

“鬼子”用自己的方式為中日友好作出貢獻

2006年，矢野浩二受邀參拍連奕名導(dǎo)演的電視劇《大刀》。矢野浩二出演反派主角、日本“刀魂”山島糾夫。山島的公開身份是一名日本武士，真實身份則是華北駐屯日軍特務(wù)機關(guān)的間諜，他一心謀取中國刀客鄭羽家的寶刀和刀譜，目的是掌握中國大刀的鑄造方法和找到擊敗中國刀法的辦法。

矢野浩二看了劇本后相當(dāng)激動，他全身心投入到了拍攝之中。不過，這一次拍攝時，卻發(fā)生了一件讓人哭笑不得的事。

一天，矢野浩二在《大刀》片場忘我拍攝殺死中國刀客鄭羽的哥哥的一場戲。當(dāng)他睜著那鷹一般的眼睛、兇殘地把那一刀剌進了對方的胸膛時，從場邊圍觀人群中沖上來了一對七旬老夫妻，當(dāng)中的老奶奶拾起一根棍子向矢野浩二打去：“你這殺人不眨眼的日本鬼子，又一個中國人死在你們手里，真是比魔鬼還殘暴!你會不得好死!”

老爺爺連忙抓住老奶奶的木棍：“是拍戲呢，拍戲呢，不要當(dāng)真。”

老奶奶猛然醒悟過來，但仍舊高聲喝罵矢野浩二：“你真是壞透了。上次來看拍戲，見你阻止別的鬼子殺‘大刀秦，‘大刀秦死后你還為他上香，還以為你跟別的鬼子不同，多少還有一點良心，現(xiàn)在看來心都是一樣黑!”

矢野浩二連忙給兩位老人鞠躬：“我這個‘鬼子跟別的‘鬼子還是不同的，他還救過一個中國姑娘的命呢!但怎么說呢，他雖然在內(nèi)心的某個角落還存著一點‘善，但總歸還是一個惡多于善的壞人。他最后也會死在中國刀客的刀下?！奥牭健惫碜印Ｗ詈髸恢袊犊蜌⑺?，老奶奶才沒那么激動了。這一次雖然挨了罵，矢野浩二里卻十分高興，因為這證明了他飾演的這個“鬼子”可以說是相當(dāng)?shù)爻晒Α?/p>

就在這時，矢野浩二早前拍攝的電視劇《記憶的證明》被日本買進并在全國播出。接下去，包括日本最主流的《讀賣新聞》、《周刊現(xiàn)代》、NHK電視臺等都前來中國對矢野浩二進行了專訪。矢野浩二長達數(shù)年在中國出演“鬼子”的事跡一下子在整個日本傳遍了他這個昔日的落魄青年在日本成了眾所周知的名人。

2007年底，矢野浩二回日本探親。一天，他跟兩個朋友走在街頭，突然，四個青年攔住了他：”你就是在中國演‘鬼子的那個矢野浩?”矢野浩二的朋友見來者不善，便拉著他加快了腳步：“他們可能是右翼激進分子，我們快離開。”然而那幾個人已經(jīng)圍住了他們，其中一人當(dāng)胸推了矢野浩二一把：“你在中國演那些丑化我們二戰(zhàn)日本軍人的角色干什么?你還有臉回日本來?你還當(dāng)自己是日本人?”

矢野浩二大聲反駁：“我沒有丑化日本軍人，戰(zhàn)爭年代他們在中國就是那樣的?！?/p>

“你胡說!你作為一個日本人，不僅沒有宣揚和贊美日本軍人，反而去破壞他們的形象，你居心何在?你的行為簡直跟叛國沒什么兩樣!”

沒容矢野浩二再作解釋，一人揮拳向矢野浩二面部打了過來，又一人猛地撲上來……

更讓矢野浩二沒有料到的是，他的日文個人網(wǎng)站的網(wǎng)址讓許多日本人找到了，不少過激的人在他的網(wǎng)站上留言，對他百般辱罵、威脅，甚至說見他一次打他一次。到后來，他的網(wǎng)站一次接一次地遭到了黑客的攻擊，多次盡力恢復(fù)后又被黑掉。

矢野浩二意識到，一些日本同胞對自己的不理解不接受，實際上是對當(dāng)年日本侵華戰(zhàn)爭的不了解。

“我要讓大家知道那場戰(zhàn)爭的真實情況!”于是，只要一有機會，矢野浩二就會向身邊的日本人講述他在中國所了解到的那場戰(zhàn)爭。慢慢地，指責(zé)他的日本人越來越少了，而他不遺余力為中日兩國和平作出努力的做法，更是得到了日本人民的稱贊。在日本，其名氣比乒乓球運動員福原愛更大。

2008年10月27日，日本首相麻生太郎在北京訪問期間，矢野浩二受邀參加了日本駐中國大使館舉辦的一次聚會。在聚會上麻生太郎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在中國發(fā)展的日本名人，熱情地跟他聊了起來，贊揚他為中日民間友好和交流做出了貢獻。矢野浩二感到特別的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