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淑賢
摘要:謝明洲的詩文作為當代文壇一個獨特的美學存在。在評論界已經引起諸多關注。本文從文本入手,分析其作品的主題意蘊、情感表現及藝術手法,從中可以感受作家求真求美的藝術品位和自在飛翔的心靈。
關鍵詞:謝明洲;詩文;意蘊;審美;手法
這是個逐利的經濟時代,居于文學一隅的詩歌早已遭受了大眾毫不留情的疏離。商業(yè)的入侵、泛娛樂化的生活方式以及網絡時代的中等與解構本能等,它們聯(lián)手將詩歌和創(chuàng)作逼入了尷尬的境地。在這樣的創(chuàng)作處境中,連詩歌似乎都有些寂寞了。而有些作家卻從來不曾寂寞過,他們走過青春歲月,一路慢歌,執(zhí)著地堅守著自己的文學空間。
謝明洲就是這樣一位執(zhí)著的歌者。從初涉文壇至今三十多年間,他筆耕不輟,先后發(fā)表散文詩集《藍藍的太陽風》、《更高處的雪》、《空酒壺》,詩集《悲劇方式》,散文集《坐讀時光》、《愛與漂泊》,以及隨筆集《一滴幸?!返龋谖膲A得了一席之地??梢哉f,在當代文學的潮起潮落間,他從來沒有過驚濤拍岸,也從來沒有獨領過潮流風騷,但他卻始終用心地執(zhí)著于詩文創(chuàng)作,穩(wěn)健從容地行走在文學大地上。他,是用心靈觸摸現實的詩人,是含蓄內斂的智者,又是“激情的歌者和沉思的哲人”。
綜觀謝明洲的作品,無論詩歌還是散文,都流淌著一種真誠與關切,一種希冀與執(zhí)著,一種人人都渴望抵達和浸潤的醇美氛圍。他聆聽自然與生命,關注現實與人生,在他的作品里,樹木、花朵及一切植物都蘊含著美的精神品格。麥田、玉米及故土的所有風物都寄托著祖輩的希望和情懷。歌淚、悲歡及一切起起落落的情感都在生命的瞬間綻放出恒久的價值。當這些美的情愫與現代文明形成比照時,作者禁不住一次次陷入理性的思考。于是。對人類精神世界的叩問和迫尋便成為謝明洲作品的核心主題。
從自然與真實出發(fā),謝明洲致力于在生活里尋找和發(fā)現一切美的經驗。在此基礎上,他一次又一次地對美的精神品格發(fā)出真誠的呼喚。在《白玉蘭》里,他深情地歌唱白玉蘭“張揚的潔白”、“不羈的香逸”和“毅沉的魂魄”?;ㄆ诙虝?,白玉蘭看上去似乎“有幾分蒼涼”,然而,在它有限的璀璨時光里,卻有“晚雪一樣的幾分高貴與耐讀”。它清麗、高潔,得失與功名它似乎也不計較。它只執(zhí)著于“尋覓、自由與漂泊”,“它把自己領到村野,它把自己領到河岸,它把自己領到時光的跟前。/它讓小鳥和春天在自己的枝丫上筑巢。/它讓彩蝶和憧憬的翅羽在自己的肩胛上棲駐”。借助于詩人的想象,白玉蘭的精神品格進一步升華。此時,它與詩人的情感息息相通,甚至與詩人的生命合二為一。全詩通過對白玉蘭的詠唱,抒寫了詩人的價值信念和審美追求,表達了對現實世界美好人格、品格的熱烈歌頌。
在與玫瑰的對視中,作者則看到了現實世界精神的失落與蛻變。在《玫瑰時光》組詩中,詩人陷入了這樣的思考:“玫瑰并不代表或象征什么/或許。她/只是被時光點亮的泛著紅色的/一行文字”。在詩人眼里,如果缺少沉實厚重的內涵,玫瑰便成了“一行文字”,一個泛著紅色的符號。一個利益或榮耀的空洞載體。歲月如流,然而,忙碌而因循的人們忽視了玫瑰的“璀璨”、“深蘊”,讀不懂她心間的“盈晶澈澄的泓泓愁緒”,于是,人們對玫瑰的理解、對美的理解、對生活的理解和追求便流于了形式,現實與真實便發(fā)生了錯位。“春之將去繼而夏之將至/秋之將去繼而冬之將至/誰。誰,能問心無愧地穿過/那一朵面帶羞色的玫瑰”。四季交疊,周而復始,人們穿過玫瑰花下,穿過榮耀與掌聲,穿過愛情與功名,當“玫瑰”面帶羞色時,理性、功利的人們是否也該捫心自問、反省自躬呢?追問之余,詩人用細密的文字織出了心靈的企盼:讓玫瑰穩(wěn)立“高處”,讓她“晶瑩如祥云”,映照人生之路。組詩中,詩人剝開玫瑰華麗的表象,寓玫瑰以“高尚”、“純潔”的意義,在反思和觀照現實的同時,真誠地呼喚人類美好精神的回歸。
身處自然之中,詩人總能找到與自然風物對視的角度。在《聆聽自然》里,他盛贊鐘乳石雖經“地殼裂變”、“暗流傷身”,但仍“矢志不移前志”的純粹堅貞;在《樹的低語》里,他用“即使死去也站立著”的樹:喻法國作家朱爾,列那爾的人格崇高;在《一朵野葵》里,用野葵的“平實”和“安然”襯托屠格涅夫熱愛自然的真誠和熱情;《原野上的向日葵》則用“綻放太陽的顏色”的向日葵,謳歌梵高對藝術追求的執(zhí)著……這些篇章反反復復地詠唱著共同的主題意向,那便是對人類精神品格的求真、向善、尚美,它們各自獨立,又緊密相聯(lián),共同搭建起謝詩真摯純潔的精神世界。
除此之外,謝明洲還常常采用“玉米”、“麥地”等意象,追索祖輩的素樸品質和留在黃土地上的無上光榮。在《想起了祖父》中,“黝黑的臂膀”、“粗糙的雙手”、佇立在無垠麥田前的“抽搐著的臉”、“枯黑的草帽”以及準備收獲時“眸子里流溢著一年來最為璀璨的光彩”目,這些記憶的碎片,拼接連綴成了祖父的形象:漫長艱辛歲月里不輟的勞作,已經將老人的軀體打磨成一尊粗糙的石像,不,那也許是一尊生命之神。他站在五月的麥地旁,無比忠實地守望著播下的種子和希望,守望著世代相傳的土地與生活。正是千千萬萬的祖父們忍辱負重承前繼后的守望。人類的生命才得以生生不息地延續(xù)。穿越滄桑歲月,他們的素樸執(zhí)著令繁華都市和詩人的詩章都顯得“渺小和蒼白”。
《懷念一盞燈》里,祖父的名字是“一盞燈”,無論詩人漂流何處,它的素樸無華都會給詩人以照耀,并一遍遍重溫“細微又粗糲的幸?!?;在《玉米》里,詩人深刻銘記“屬于玉米的永不褪色的品質與光榮”即使邁過六十年的時光,“玉米地仍在故鄉(xiāng)后窗的外面。/它離我的夢,它離我的記憶依舊很近很近。/它以一種平凡而崇高持久地占據著我的心?!笨梢钥吹健T谌伺c土地,人與莊稼之間?!霸娙藢ひ挼揭环N無法切割的生死與共的血緣聯(lián)系”是的,正是這種血緣聯(lián)系令作家的詩文保持著恒久的純凈和崇高。
謝明洲曾說,“詩歌,我們并沒有許諾她的光芒可以照亮每一個地方或每一個角落。然而,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凡是有幸被詩歌照亮的地方,就必然有情感與摯誠綻放出顫栗撼人的美麗?!边@話誠懇地表達了詩人堅定的創(chuàng)作信念和使命意識。也許,正是心懷詩歌使命的虔誠,他的作品主題才能突破“小我”而轉向人類“大我”,聆聽自然,感悟生命。關注現實。洞察人生。
謝明洲的詩歌質感輕靈,是中國畫式的寫意與現代簡約的融合,其意境悠遠綿長、細膩又委婉。用具象來表抽象,用生動可感的事物傳達自己的生命體驗,這是謝明洲抒寫情懷最明顯的藝術手法。由于個體獨到的生命體悟,詩人以我觀物,便常常是物我兩忘、情景交融,所以,“他的詩能夠做到虛實結合,在意象的選取和疊加上獨具匠心”在他的詩歌世界里,自然的一切物象都具有別樣的象征意義。如,“白玉蘭”、“玫瑰”等意象,是“圣潔”與“崇高”的象征,“花朵”、“晨露”、“小溪”、“蝴蝶”、“三葉草”等。則成為這些精神品格的背景烘托,這些美的意象組合,共同表現至情至性的
審美情趣。再如,“祖父”是“黃土地上的精神之父”。而“麥地”、“玉米”、“谷物”、“石橋”等則是鄉(xiāng)土文化記憶里永恒的符號,它們承載著作者的情感依托。將根植內心的鄉(xiāng)土情結與血脈聯(lián)系表現得可感可見,從而引起受眾強烈的共鳴。
在詩文造境上,謝明洲還精于調遣多種修辭。排比、比喻、通感、擬人、反復等,他使用這些修辭已經相當精熟。不僅止于精熟,他還擅長將多種修辭手法雜糅一起。增強詩歌的藝術表現力,這是他藝術手法的另一特點。例如,他善用排比。并在排比中聯(lián)用多種修辭手法來拓展意境,如《節(jié)日》中:“多少憂傷溺而無影,多少遐思觸動之即在,多少辰光耀閃如金,多少愛意漫若洪流”。這是句式的排比,排比中聯(lián)用比喻。賦予時光和情感以形象。在《鶴望蘭》中:“或許那蘭正在霧與禪的深處。/春之漸近。/鶴啊鶴啊。短暫而持久的凝望之中。你都看到了/什么。//或許那蘭正在生與死的深處。/冬之漸遠。遠了。/春之漸近。近了。/人的生命一閃就過去了”。這是段落的排比,排比中聯(lián)用擬人和象征,寓鶴望蘭以人格,借以感悟人生、參悟生死。在《白玉蘭》中,“我打開一本書。打開一程時光。/打開我的激情。/打開我的想象”。此處排比聯(lián)用通感。將時光寫得可觸可感。此類手法的運用在謝作中俯拾即是。不勝枚舉??梢钥闯觯疟染涠蔚氖褂?,不僅實現了詩歌一唱三嘆的結構模式,而且極大地拓展和豐富了作品的意義空間,而一氣呵成的語勢又使詩人來勢磅礴的激情得到了淋漓盡致地宣泄。從接受美學的角度看,讀者對于詩情的閱讀期待也得到了滿足,從而獲得怡情悅性的美感。
在遣詞用句上,謝明洲注重用不落俗套的詞匯表述語意,銳意求新。
在他的詩歌作品中。疊詞被大量使用:“你為我選擇了星星草被露珠打濕的、涼風習習的夜晚”、“藍藍的、丁丁當當的太陽風緩緩吹來”(《記憶》);“他們的身腰弓如沉沉的石橋。/沉沉的石橋托著父輩沉沉的榮辱沉沉的歲月與歷史”、“渺渺漫漫的曦光升起來”(《曦光》);“彼岸的篝火明明滅滅。明明滅滅”、“汩汩的。新的簫聲穿越了時間之廊。清清澄澄地,瀟瀟灑灑地,滴下來,滴下來”(《新蕭》)等。這些疊詞在特定的語境中或摹聲,或摹色?;蚰?,使表達的意象更加確切。而在聲律上,它們的急促跳動、鏗鏘有韻,也為詩歌增添了極強的節(jié)奏感。應該說。疊詞的妙用增強了謝詩的藝術美感。其實,中國古典詩詞中,疊字的使用頻率就是相當高的?!对娊洝啡倭阄迤惺褂茂B詞的有二百篇。這對后世的詩歌創(chuàng)作形成了深遠的影響。從謝明洲的作品中,我們還是追蹤到了古典主義的影子。
謝明洲的銳意求新。還表現在用詞的另辟蹊徑。他似乎不滿足于慣常的表述,他追求的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效果?!半S風而至的山寺檐鈴將黃昏一點點擊碎”(《白玉蘭》);“樹木們一段旅程亮著,一段旅程暗著:一段歲月歌著,一段歲月淚著”(《樹的低語》);“那蓮步,婀娜而義無反顧地/悄悄西移”(《敲窗的丁香》)等等。詩歌作品中這樣的妙句隨處可見。對詩人而言,這種追求已經形成一種寫作慣性,即使在他的讀書隨筆中也仍然初衷不改。如《一滴幸福》中,閱讀貝多芬,他感到“所有的時光瓣蕊都是一種深情的冷酷”:對話屠格涅夫,他說?!斑x擇和擯棄都是唯一的,你的心總是背對空洞與謊言的節(jié)奏”;評價泰戈爾,他認為“他是一個能夠穿過黑暗、泥濘和霧幛,而把詩歌送給光明的人”。這些藝術妙語,打通了作者與讀者的心靈界限。與讀者對崇高、對美、對愛的精神追求彼此呼應。形成共鳴。
值得注意的是。新異的語詞有時也是一柄雙刃劍。當它出人意料的頻率超過讀者期待視野中的預定積累時,往往也會造成讀者閱讀活動中因期待指向的暫時受遏而不適。從接受角度講,閱讀遇挫感過多容易阻絕讀者的介入,一定程度上也會影響詩歌價值的實現。這一點,也許應該引起謝明洲和所有的詩歌創(chuàng)作者的重視。
謝明洲曾說。一個詩人的成功有諸多因素,而良心和天賦是其中最為重要的條件。詩人把“良心”擺在創(chuàng)作的第一位,這與許多偉大的作家達成共識。的確,詩歌不是單純的文字游戲,它需要作家發(fā)自內心的人文關懷和人生體悟。謝明洲的詩文,之所以能感染和贏得讀者,正是因為他的情感伴隨詩歌一起躍動飛翔。與之結伴飛翔的,還有無所不在的詩人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