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洲
晨光
突然發(fā)現(xiàn),我的經(jīng)久的沉默在一次晨光的照耀下迸射出驚人的美麗。
一只鳥兒,不厭其煩地把它的歌唱播撒在草叢和涌動的水面。
風漸次減弱。
花朵的艷媚與芬芳的降臨比時間的流逝還要迅疾,在許多時候。
在許多季節(jié)。
世界在早晨醒來。
之前抑或之后,誰的悲歡易如反掌般獲得了永恒。
水,一如既往地流過曠野和村莊。
一如既往地流過夢想與苦難。
在岸邊,誰肯放棄他手中的蘋果花和尋覓了整整一生的愛情。
風漸次減弱。
鳥兒唱得有些累了。
所有的記憶與所有的忘卻都是一種證明,都是一種日積日厚的麗質(zhì)浩茫的寒意。
不肯停歇的,是那一架行駛在水岸之側(cè)的,行駛在晨光之下的,那一架時間的車輦。
晨路
清晨。霞光之下,那么多的翠茂與盈澄陳列有序。
遠山與近水,鳥鳴與蝶羽,霧靄與縷縷浮升的花香。
渴望草葉間的露珠更貼近一些我的臉,更貼近一些我的意緒,更貼近一些我的心。
我已不是第一次這樣渴望了。
或許那露珠就是我以往的欲言無語的悲傷。
或許那露珠就是我身在異鄉(xiāng)總也揮之不去的鄉(xiāng)愁。
或許那露珠就是我一次次失而復得卻又一次次得而復失的愛。
或許就是我的匆匆來去的榮榮辱辱。
或許就是我的望塵莫及卻無悔無倦而為之的詩歌。
都是又都不是。
它就是一滴露珠。
它只是早晨的一滴露珠,普通又晶澈的露珠。
夢的高度
……其實。
許多夢都是與記憶有關的。
說真的,更多時候我們在夢中的所見所聞,那些遠遠超過想象力的奇致而特異的東西,連天賦極高的人也望塵莫及。
夢是一種永遠無力抵達的更無法預見的高度。
夢的意識常常在意識之外。
夢的意識許多時候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
然而,夢比那些登上大雅之堂的東西更加真實與純粹。
夢給你希望,給你美麗。
夢也給你失望,給你恐懼,也給你深淵。
……其實。
許多夢都是與記憶無關的。
夢像水一樣,有時清澈見底,有時又濁渾之至。
夢像一張紙,很薄,很輕。
夢像一座山。滄桑而沉重。
夢,又如同一串熠熠耀閃的珍珠,被風輕輕一吹,頓時散落于地,暉芒依然,你卻無力將它們一一拾起。
夢,恒久在永遠無力抵達也無法預見的高度。
夜思
疏疏月影臨窗無聲。
佇立于岸畔的垂柳披一身灰蒙蒙,而街燈正把自己有些清冷的思緒播撒下來。
夜風吹來。如同一種純潔的愛的安撫。
或許,在故土的柴籬邊,那些紅色的、粉色的、紫色的牽牛花該唱起屬于自己的歌了。
突然承接到無形的谷物馨香,在這邃深的夜里,我歷經(jīng)了悲歡與滄桑的心。
僅僅是一個普通平凡的過客。
我是說,我和我的生命。
在《鶴望蘭》里已經(jīng)寫過:人的春天一閃就過去了,人的生命一閃就過去了。
不可磨滅的是:祖父安居的土屋,和那一只為他遮擋過幾多風雨的懸掛在壁墻間的草帽。
霧色漸漸濃厚起來,已望不到淺淺瘦瘦的月了。
今夜,我就是地球這壁,獨坐無語的那個人。
恩澤
我說的是愛的恩澤,極難得到又極易失去的愛的恩澤。
總會有一些蕩來蕩去、若即若離的片斷,一些時而稀疏、時而稠密的細節(jié),抑或一些零亂無序、詞不達意的話語。
涼的,溫的,熾的,愛的恩澤。
季節(jié)周而復始。
夢也周而復始。
而愛卻不能。
坐在蒼茫中,隱隱覺得地平線一步步移近。
清晰地聽到自己彼岸傳來的蕭聲了。
心,漸漸地遼闊起來。
將那些頌辭與功名一一送走,把它們?nèi)~子般從我的花甲之樹上掃落。
我只要極難得到又極易失去的愛的恩澤。
新的,舊的,不事張揚且無可替代的
愛的恩澤。
瑣憶
轉(zhuǎn)瞬即逝。那些黃昏和黎明,那些花朵和頌辭。
坐讀時光的詩人,惠特曼抑或蘭波,他們的夢,正錯雜為浮于水面的一朵安然斑斕的睡蓮。
空酒壺已被沉沉的鄉(xiāng)愁注滿。
誰都不可以苛求些什么,也不可以武斷些什么,即使是哲人與偉人。
一只雪鳥飛過。
又一只雪鳥飛過。
屋檐,陌上的梅樹,以及彼岸初試鋒芒的簫聲,它們已領略到一種瓊晶的寒意與美麗了。
辰光還在不羈地漫溢。
更凜冽的風雪還在后面。
問:杜少陵的唐代舊屋,又被吹走三重茅草么,
近處抑或遠處,有茫茫淼森的水,也有森森翠翠的山。
坐讀時光的詩人,李白抑或李易安,他們的夢,正錯雜為曳游于山水之間的一只羽翼斑斕的鸝鳥。
菊頌
清早。有盈盈的晨光細布。
安然的菊,玉立在暮秋的案臺。
久久地凝望與體察,不知是誰的暗香與憂傷深蘊在那花朵的韻間。
這是又一次的不意相遇了。
澄黃,墨紫,潔白與淡綠,一份份無言的純粹。粼粼閃爍。
湘,你說,心壁間有盈盈的露珠滴落了。
想起了文森特·凡·高的向日葵,那些讓人難以忘懷的、平凡又璀璨又致命的向日葵。
突然又想:凡·高的故鄉(xiāng)也有菊花嗎?
這些安然的菊,染霜的菊。遼闊地在暮秋抒情,它們不甘溺沉在空洞與蒼涼的榮耀之中。
這真的是一次不意的察悟。
湘,你說,看哪,詩章、愛與憂傷正晶澈在菊朵的深處呢。
冷月
淅淅瀝瀝,連綿的秋雨把一日濃于一日的寒意不容分說地灑下。
這時,
就有人浮想聯(lián)翩了。
就有人遙想將臨未臨的第一場雪了。
高歌抑或悲切。
那些被砍掉頭顱的向日葵依舊木然地在暮秋的曠野上肅立。
河水的腳步沉緩了許多。
這時,
就有人吟誦杜工部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了。
就有人懷想故土上將懸未懸的那一輪冷月了。
忘卻抑或銘記。
那些浮浮沉沉的舊事依然磷火般地在生命的深處爍閃。
時光的車輦加快了許多。
這時,
就有人傳唱李易安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了。
就有人將自己的愛許以詩歌許以漫漫的漂泊之旅了。
雪之將臨。湘,你看,你看,
冷冷的月,冷冷地無語。
冷冷的月,冷冷地懸著。
燈籠
懸于古樓檐下的那只燈籠,誰說得出它沐浴了多少風雨霜雪。
歲月匆匆地來復又匆匆地去。
榮辱匆匆地去復又匆匆地來。
它的明明滅滅,光亮抑或黯淡,搖曳抑或凝止,都是一種歷史心跡的記錄。都是一種創(chuàng)造抑或毀滅的記錄。
或者說,那燈籠就是一只會發(fā)光的幻想之鳥。
或者說那燈籠就是一程不易凋零的陳年舊事。
或者說那燈籠就是一泓不肯散逝的愛情霧絮。
一次次被點亮,一次次被熄滅。懸于古樓高檐下的那只燈籠。
明明滅滅,走過了五千年的燈籠。
湘,你說,那是一只讓自己的生命在黑暗中開
出花朵的燈籠啊!
迎春花
這是由衷的,發(fā)自肺腑與不能自抑的一種吟誦。
它的凌然晶潤,它的彌漫四溢的金黃品質(zhì),敷十年以前我就曾贊美過了,盡管那都是一些浮萍般輕淺的文字。
它的馨香如同一條潺潺的溪流,流經(jīng)我生命之樹的每一程年輪,再也無法凝滯。
它是我生命中永駐的青春與美麗。
采擷是一種選擇。
有誰不渴望自己的手中握有一束跨越了冬籬的璀璨呢?
這真的是一次迫不及待又毫無倦意的吟誦。
我的鄉(xiāng)愁和思念,默默地與這迎春花相融,是安然的,也是波濤洶涌的。
當然,采擷之外還有其他的選擇。
比如移植:
比如守望:
比如贈人。
而我,最后的選擇是:把它留在春天,留在大地的襟間。
詩者之心
滄?;仨鴷r,遠山已匿隱于繚繞的霧靄之中了。
風花雪月匆匆地去又匆匆地來。
悲歡榮辱匆匆地來又匆匆地去。
渺渺茫茫,漂泊的路何其漫長,何其蒼涼,何其坎坷!
詩者知道:漂泊是一種不幸,而結(jié)束漂泊是更大的不幸。
誰也無力遮掩古瀾的波涌與粼閃之光。
誰也無力剔除深刻于漂泊者神魂中的累累谷物之美德。
謊言總要被風吹散。
夕暉下的棕櫚樹翠茂疊耀如舊夢與近夢的光芒。
詩者知道:他的不幸正晶若初雪,他的詩歌正燦若花朵。
以“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蒿草為鏡鑒。
以“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的李易安為鏡鑒。
詩者知道:他的心已在苦難以遠,他的心已在生死以遠。
花意(二)
疏疏月影臨窗無語。
卻有舊事翩然若蝶,不容拒飾地翔入新夢。
酒壺已空寂了許多許多年。
高處的玫瑰緩緩灑下一泓清暉,伸出天賦與雙臂,詩人含淚承接下這光榮。
自此,愛情便擁有了經(jīng)年不逝的
沄沄涌涌的
或歌或淚的
麗質(zhì)漸闊的花意。
茫茫的霧絮一樣的謊言依次散去,
可以領略到斑斕的彩虹之耀了。
也可以聆聽到深蘊了古意的山寺鐘聲了。
是的,在時光的匆匆來去中,這世界在改變些什么,正在消失和誕生些什么。
若蝶的舊事翔入新夢,想也不足為怪了。
依然的漂泊之旅。
依然的玫瑰與憂思如縷不絕。
依然的愛情在風中在雨中在歌中在淚中
麗質(zhì)著盈盈花意。
目光所及
是一頁劃過夢海的帆檣,是一雙翔入思念之湖的鳥影——
目光所及:那么多的記憶碎片
寬斕著不肯散逝的零亂無序的一程程歲月。
寒冷和暖意都過去了。
歡樂和憂傷都過去了。
許多東西都蒼老了。
還有許多東西已朽枯了。
連信仰的臉上都長出了皺紋。
而,頌辭年輕著。
而,謊言也年輕著。
目光所及:
多少次雷電風雨之后,谷物們失去收獲的機遇,躬耕者荷鋤遲歸的身影沉重蹣跚在黃昏深處。
流水。白發(fā)。悲涼的嘆謂——
守望與漂泊都過去了。
得失與榮辱都過去了。
許多許多東西都蒼老了。
許多許多東西都朽枯了。
而,謊言與頌辭年輕著。
但,詩者卻說:
詩年輕著。
花朵與美年輕著。
善良與愛年輕著。
夢想
沒有夢想的人生是悲哀的。
而沒有夢想的詩人尤其悲哀。
沒有夢想的詩人,他的激情就會冰冷如一截枯木。
優(yōu)秀的詩人,他的生命總是有一半生活在現(xiàn)實里,另一半?yún)s生活在夢想里。
和現(xiàn)實相比,夢想似乎離詩歌更近一些。
優(yōu)秀的詩人,他是不能夠也永遠不會走出夢想的。
夢想讓詩歌飄逸起來。
夢想讓詩歌飛翔起來。
夢想讓詩歌神秘起來。
夢想讓詩歌陽春白雪起來。
夢想讓詩歌美麗又與眾不同起來。
初春
一粒粒金黃,微小的花朵,它們迎著尚未褪去的寒意開放了。
凝望著那黃色,那有著一股凜然之氣的黃色,我的心。隱隱地觸到了些許幸福。
記憶中的一些容顏開始流逝。
俯下身來,傾聽這一支源自大自然的坦蕩的歌。
迎春花開了。
而對岸的那些紫藤的枝條,還攀附在石架上深陷于夢鄉(xiāng)。
春天總是漸至斑斕的。
是花朵把自己領到了春天的門前,領到了美麗的門前。
是激情和想象把詩歌領到了春天的門前,領到了美麗的門前。
人呢?
湘,你說,是善良和愛把人領到了春天的門前,領到了美麗而至尊至榮的門前。
城堡
在那里匯聚著深重的情感,深重的鄉(xiāng)愁。
在那里,一個個未曾相約的重逢,如同初春的花朵,開出向遠的美麗。
在那里,舞蹈著的晨風吹動著淺淺的霧靄;吹動著一縷縷溫馨一縷縷惆悵。
那是一座誘人的卻又不照歸途的城堡。
有多少許諾,有多少坦誠,又有多少謊言在這里蔓延。
那么多的情感錯落無序。
那么多的鄉(xiāng)愁各具形態(tài)。
而詩者別無選擇,他自己為自己搖響了漂泊的鈴鐸。
一座亦是亦非的城堡。
一座記錄愛與恨的城堡。
每一個到過這個城堡的人,都無法忘記它的恩賜與懲罰。
傍晚的鐘聲——讀米勒的油畫《晚禱》
橙紅色的余暉沐浴著巴比松的傍晚。
風徐徐吹過,薄暮悄悄降落。
原野顯得空曠無垠。
突然,從遠方教堂傳來晚禱的鐘聲。
停下手中的活計,年輕的農(nóng)婦虔誠地合著雙手,而她的丈夫摘下帽子,摯真的神情定格在靜謐之中。
湘,你說,這一刻的光陰是屬于讓·佛朗索瓦·米勒的。
是的,這一刻光陰這一刻的愛,只屬于米勒。
我一直以為,那個《拾穗者》就是米勒自己,那個《荷鋤者》就是米勒自己,而那個在黃昏下傾聽晚鐘的人也是米勒自己。
這是因為,在米勒的心中,“藝術的使命是一種愛的使命,而不是恨的使命?!?/p>
晨風
那些疏疏密密的云朵,和那些剛剛從夢中醒來的蜻蜒的雙翅,不容分說地被一陣晨風吹遠。
乳白色的車之龍被晨風吹遠。
高處的與低處的一縷縷鄉(xiāng)愁被晨風吹遠。
樹林,山崗,波涌的水,新的與舊的謊言,新的與舊的幻想被晨風吹遠。
許多曦光漫漫地浮升起來,之后,又被晨風吹遠。
濃的與淡的激情,平庸的與別致的想象被晨風吹遠。
炊煙,村莊,曳游的霧絮,新的與舊的罪惡,新的與舊的美德被晨風吹遠。
生命,以及為之而樂而憂的詩章,被晨風吹遠。
一朵玫瑰
巴勃羅·聶魯達,一位20世紀所有語言中最偉大的詩人,他的詩,以一種無人能及的充滿激情、柔情、真情的音調(diào)橫空出世。
聶魯達手握一朵玫瑰,行走在智利的大地上,所到之處。他留下了吟唱的陽光和香馨。
漂泊,苦難,生或者死,聶魯?shù)睦锢卫斡浿晃豢蓱z而又卓越的詩人,一個最痛苦的失望者——,蘭波曾寫下的預言:
黎明的時候,懷著火熱的耐心,我們將開進光
明的城鎮(zhèn)。
手握一朵玫瑰,聶魯達用熱忱和激情,用顫抖著的愛的詩句點亮大地上的燈盞,那燈盞所迸射出的純潔無暇的光芒向四周播撒漫流,使許許多多的心靈在不知不覺中沐浴到了智慧與芬芳。
玫瑰,聶魯達手中的玫瑰,一朵綻放在時間與詩歌高處的玫瑰!一朵任風吹雨打卻永不凋謝的美麗!
秋雨之晨
雨后的早晨如此空曠而新穎。
它遠離暮年和滄桑,遠離詩者沉郁又無所適從的詞句。
風兒吹過一片荔枝林,簇簇初臨的陽光碎銀般在枝葉間顫動。
煙靄裊裊升起。
鸝鳥的鳴唱清澈且靈動。
這是一個雨后的早晨。
寧謐,安詳,空曠,神秘,一切都被一種愛意所恩寵。
秋意漸濃。
秋緒日深。
一些染霜的菊花,端坐在夢想扣詩篇的高處。
湘,你說,惟有自然萬物可以走得如此遙遠。
湘,你又說,沒有比這雨后的早晨更為令人動容又值得珍愛與銘記的了。
落日
如同一位飽經(jīng)長途跋涉之苦的老人,落日的
步履蹣跚而沉重。
徐徐的晚風凝滯在棲落的蝶羽之上。
古寺檐鈴蒼涼著散逝。
何其悲壯與不可替代的美麗自焚。
遠處的林間有喧嘩的鴉噪。更遠處
亦有曇花的暗香浮動。
近處的田溪旁,一位農(nóng)夫
正躬身巡視維系著他
年復一年的悲歡與榮辱的菜地。
此刻,那些事物,誰
在暮色到來之前已緩緩下沉。
樹葉,花朵,夜鶯最初的歌吟。它們
卻漸漸浮升,詩人的不規(guī)則的想象漸漸浮升。
它們沒有一絲停歇的意思。
沉重著,蹣跚著,無悔著。
落日在美麗自焚中漸行漸遠。
那么,月移西窗就近了。
那么。夢移西窗就近了。
眺望
就這樣站在曠野上。我抬起頭。久久地,久久地
眺望著天空。
眺望著那些曳游著的熟悉又陌生的云朵。
我看見,一只黑色的鳥從樹林和村莊的上空飛過。
更遠處是在灰青色籠罩下的起伏著的山脈。
久久地。久久地。我俯首站在黃昏里。
暮色湖水般涌來。
轉(zhuǎn)瞬間。夜鶯已在初試它的歌喉了。
……涼風乍起。
往事的殘影偶然間在眼前閃出一片荷暈:寂寞如鑄的時候真想聽一聽它灑在夢階的一滴滴美麗。
霜下的菊朵,雪里的梅花。和你飽嘗了辛酸苦辣的心。都會映出粼粼閃閃的憂思與鄉(xiāng)愁。
是卻步的時候了,你卻不肯。
總要用艱忍、卓絕、飄泊和累累不幸舞出陽光的詠嘆。
拿掉擺放在生命案頭的那些花朵與頌辭。
拿掉它們。
拂一拂思緒拂一拂勇氣。告別眺望和過去。
你又朝前走了。
擦肩而過
一場雨如期而至。
多少揮之不去的鄉(xiāng)愁和它擦肩而過:多少高懸在遠天的月之清暉和它擦肩而過。
多少夜與晝擦肩而過,
多少得與失擦肩而過。
多少悲與歡擦肩而過。
一場雪如期而至,
多少觸之即在的想象和它擦肩而過:多少低垂在田垅的谷物之馨香和它擦肩而過。
多少水與火擦肩而過。
多少榮與辱擦肩而過。
多少明與暗擦肩而過。
一場愛如期而至。
多少沉凝遠逸的憂思和它擦肩而過:多少寂寥在高處的詩章之花朵和它擦肩而過。
多少歌與淚擦肩而過。
多少新與舊擦肩而過。
多少生與死擦肩而過。
一場雨與一場雪與一場愛擦肩而過。
一個生命與另一個生命擦肩而過。
《達娜厄》的誕生
——題法國名畫《達娜厄》
有金雨破窗而入,由金雨破窗而入。
你感覺到了什么?你沐浴到了什么?親愛的達娜厄!
因著父王的愚昧。因著幽禁的痛苦。因著突如其來的幸福,你的心在顫栗。
(而特里奧松的名字也在顫栗,他的面前有歌聲和鮮花,也有譏嘲和詆毀)
不可拒絕和無法否定的,是那金雨的的確確的破窗而入了。
有真誠的呼喚自遙遠而來,有真誠的呼喚自遙遠而來。
你聆聽到了嗎?你沐浴到了嗎?親愛的達娜厄!
因著那悅耳的歌聲。因著陽光重新為你明媚,因著兒子輝煌地降臨,你的心在顫栗,如一朵初次擁抱夜露的花。
(而特里奧松的心也在顫栗,《達娜厄》的誕生給他帶來了足夠的歡悅也給他帶來了足夠的憂郁!
而不可拒絕和無法否定的,是那隱隱的潮聲的的確確自遠處涌來了。
《達娜厄》是幸運者也是痛苦者。
特里奧松是幸運者也是痛苦者。
他們給這個世界帶來些什么創(chuàng)造了些什么,自然也擲棄了些什么。
而創(chuàng)造者和擲棄者,總是會同時擁有幸福和痛苦。
注:[1]達娜厄是古希臘神話中的人物;而《達娜厄》是法國畫家特里奧松根據(jù)這個童話所創(chuàng)作的一幅油畫。
[2]特里奧松的名畫《達娜厄》誕生以后引起廣泛爭議,毀譽不一。
桃花盛開
這是一幅畫作,一幅我仰慕已久的畫作,悲劇性天才文森特·凡·高稱他的這幅畫作是:《粉紅桃花盛開的果園》。
1888年3月,為了紀念去世的莫夫,表達他對自己啟蒙老師的感激與緬懷,文森特,凡,高創(chuàng)作了這幅油畫作品,
淡藍色的渺遠的天空。
黃色的綿延有序的木柵欄。
斑駁、渾厚而溫暖的土地。
還有那些:初綠的芳草,堅實的樹干,以及充裕的陽光與和煦的風……
當然,最耀眼奪目的、最美麗誘人的,還是那些繽紛在枝間的桃花。
那些夢境一樣的清柔而頗具力量的盛開著的桃花!
這是文森特·凡·高的果園,是他畫筆與想象的另一種尋覓和延伸。他說。他將不斷地畫他的果園?!啊@兒每一棵樹都在盛開,我渴望能畫出普羅旺斯的果園。那些開紅花的桃樹和開淡粉的杏樹的果園,讓它們活生生地呈現(xiàn)在眼前?!?/p>
離開一會兒向日葵。凡·高這一刻走進了盛開著桃花抑或杏花的果園。所不變的,是他依然活在激情和夢想中間。
海之憶
拂之不去的是:新夢與舊夢中那一般濃烈的腥味迎面撲來。
岸畔,礁石屹立如偉人,海浪一次次打來,溫柔如歌抑或暴狂如雷,它們不為所動。
一只只鷗鳥,在近處與遠處嗚叫。
云朵下面,坐著一位老人,坐著一泓無垠的海。
一朵沿海岸婉蜒的小徑。
一種訴之不能似又俯之即拾的瑩瑩波動的藍。
曾是漫不經(jīng)心地來。
卻再也不能漫不經(jīng)心地去。
一只只鷗鳥。在近處與遠處翻飛過初臨的黃昏。
棧橋上的燈已悄然亮了。
面水獨坐,一位老人正回眸往事,細細地回味著自己的舊事與鄉(xiāng)愁。
過去了
又一年過去了。
思念,鄉(xiāng)愁,愛的期待與縷縷憂傷過去了。
樹木與花朵的榮枯,時代與詩章的盛衰,它們都過去了。
善良,罪惡也成群結(jié)隊地過去了。
新的一年已經(jīng)來臨。
許許多多新的東西也將來臨。
它們都是些什么,我能猜想和預知一些,卻又說不十分清楚。
它們有著一些美妙和神秘莫測。
美麗抑或苦難,這是注定的。
冬日的梧桐果
葉子早隨秋風去遠了。
那些梧桐樹的果子們,還懸掛在枝丫間。
絨絨的球狀,褐色的,如不肯褪逝的夢。
冬日的陽光灑下來,那絲溫暖有些遙遠,有些散淡。
梧桐樹的果子。高高地懸掛在冬枝。
那些季節(jié)與歲月的果實高高地懸掛在冬枝,那么久。
褐色的,絨絨的球狀,一種沉靜而無言的美麗與寂寞。
等待
淺霧漸漸散去。
又可以看見高懸在冬天枝頭的如同一只只雀鳥的梧桐果了。
灰褐色的,凝固的,沉默著的一種等待。
湘,你說,做一個相信愛情的人是好的。首先要相信。然后等待。
一直等,安靜而有耐心。
有陽光的日子要等,有風雨的日子也要等。
花開的日子要等,花落的日子也要等。
一直等下去。
等到海水成為蝴蝶。等到菊花成為骨頭,等到夢想結(jié)出果實。
一直等。
初夏——現(xiàn)畫
一條河義無反顧地流過黃昏又流過黎明。
河的岸畔是茂密的雜草,再遠一些的地方是郁蔥有加的杉樹林。
更遠處是農(nóng)舍,以及鮮明而耀眼奪目的高高的教堂。
蝶羽和鳥鳴,它們在哪里?
已是初夏時節(jié)了。
如此璀璨的陽光盛開在山河的襟前。
那些杉樹林抑制不住自己的激情,隨風而歡呼起來。
而一朵朵白云,鳥兒一般在空中曳游。
幾只蝴蝶也飛過密密的雜草叢了。
不知怎的,此時此刻,我卻執(zhí)意地想起了在故鄉(xiāng)的田野,腰身低垂著、躬耕著的祖父。和他頭上戴著的那一頂破舊的草帽。
初春禮品
一陣風吹過初春的柴籬,灑下一些輕微且細致的溫暖。
遠眺抑或俯下身來,隨處可以聆聽到動情的盈澤漫溢之聲。
云絮潔白。
溪水潺流。
還有那些曳搖的柳絲,初試翅羽的蝴蝶,洞穿寂寥的簫聲,它們:
晶如無字的詩章。它們:
都是時光老人贈送的禮品。
一年四季,時光老人不停地把他的禮品分發(fā)給人們。
有的人愉快地接受下禮品,并加以珍惜。
有的人愉快地接受下禮品,卻隨意地將之揮霍。
還有的人面對著這些禮品,漠然置之,無動于衷。
初春的風汩汩吹過。
時光老人又在分發(fā)他的禮品了。
時光之箭
穿越暮色與狂亂的鴉噪。
穿越迷茫與密布的霧幛。
穿越頭顱高昂抑或低垂的花朵。
穿越向無限延伸卻又走投無路的幻夢。
穿越淚水與頌辭。
弓被拉開。
時光之箭總是果敢而有力地射向未來。
穿越村莊與無垠無岸的谷物。
穿越燈光與零亂的鄉(xiāng)愁。
穿越熟悉與陌生的聲音。
穿越榮與辱。
穿越淚水與愛情。
弓被一次次拉開。
時光之箭總是射向不可預知的未來。
射向遙遠。
射向新的風景與探求。
上蒼車輦
是誰把掠過黃昏的烏鴉讀作為“黑色燈盞”?
寒意沁沁的月亮高懸在天宇。
渴望奇跡的詩者正在湖的深處劃動生命之水。
李太白的輕舟已蕩過“萬重山”了。
而“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的李易安,卻是“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上蒼的車輦還踟躅在黎明以遠。
有多少前人與后人在隔岸悵望。
那些烏鴉,那些黑色的燈盞,正在漫長的夜廊映耀不熄。
渴望奇跡的詩者只將自己的激情與想象許諾以水。
杜少陵屋脊的三重茅草已被烈烈秋風卷走。
而“糞土當年萬戶侯”的毛澤東,他的江山,他的事業(yè)正被人民創(chuàng)造出新的境界與高度。
多少人在隔岸悵望,那些來者與去者。
上蒼的車輦依舊踟躅在黎明以遠。
秋水
——讀《樹上的童年》
時至白露,風一日涼于一日。
《樹影搖動》在秋水之岸,搖動在熱忱又冷酷的時間之內(nèi)之外。
《槐花飄香》的時候,《想起蝴蝶花》,想起《父親的果園》,想起《麥田深處的母親》。
記憶中的《銀飾閃亮》,且隨風飄曳,如同一泓涌動的秋水。
記憶是必須的。
記憶是一種溫暖是一種力量。
每一次《凝望云朵》,每一次搖晃《醒來的手》,每一次喝過《甜水井》的水,每一次輕唱《玉米之歌》,每一次穿越《愛情的森林》,每一次沐浴《秋千上的春風》,每一次采摘帶刺的《白薔薇》,每一次領略《有陽光味道的樹葉》——所有這些。都會凝結(jié)為一滴滴晶瑩的水珠,都會融入記憶,都會匯入生命之河,浪花般雀躍、粼閃。
秋水漲了,秋寒深了。
“讓我們看著天上的太陽,寫一些亮堂溫暖的字;看著天上飛來飛去的小鳥,寫一些長翅膀的字;看著天上幻化多變的白云,寫一些純潔無言的字”。
注:[1]《樹上的童年》,青年詩人曹瑞欣的散文集。
[2]-[15]為《樹上的童年》一書的文章題目。
鐘聲
新的鐘聲已被時光老人敲響。
被敲響的還有積聚成山的鄉(xiāng)愁,以及愛的甜蜜與憂傷的沉沉的翅膀。
春天已在門前的冰上小試舞步了。
風陣陣吹來,依然攜了濃濃的寒意。
湘,你說,是啟程和放飛希望的時候了。
晚年
曙色還沒有升起來,冷風就開始吹路邊的那些草了。
使勁地吹那些草。冷風們成群結(jié)隊、前仆后繼、毫不心軟。
那些草褪去了綠色,老了,枯了。
枯了,老了,像我一樣,被冷風吹到了晚年。
一本書,一杯茶,一首詩,旁邊坐著一個兩鬢染霜的老頭,心里裝著幾分蒼涼與自在。
這就是我的晚年了。
水上
淼淼的水上,一只折斷帆檣的漂搖的船。
昨夜有急風驟雨。
旅者亦曾聽到彼岸的倦意累累的古寺暮鐘。
而《音樂雪》,被阻隔在了一朵染霜的菊的背后。
水上還有些什么?
殘荷的影已被狂風吹斜。
霧狀的白色葦絮四散而逝。
更遠處,疏亂的柳絮曳蕩如易安居士的詞。
舊事連綿波涌拍岸。
只是,
森森的水上,那只折斷帆檣的船,再也無力運載旅者沉沉的鄉(xiāng)愁。
幸福與愛
和花朵比較,我以為,幸福與愛似乎離綠葉更近一些。
和富足比較,我以為,幸福與愛似乎離貧窮更近一些。
和笑聲比較,我以為,幸福與愛似乎離淚水更近一些。
當然,這是對那些真正理解了幸福與愛的本質(zhì)的人們而言。
一張薄紙
薄薄的一張紙。
它卻記錄著歷史和滄桑,記錄著悲歡與榮辱。
也承栽著一種無比巨大的力量與不可比擬的沉重。
詩人把這張紙握在手中。然后用他的天賦,用他的激情。用他的想象力。
輕輕地一吹:
那張紙,連同那張紙所記錄著的、所承栽著的一切,就鳥兒一般飛起來了。
音樂花朵
有一些音樂是可以開出花朵的,比如莫扎特——他“舉起的是一雙讓音樂更神圣的手”,“這雙手,把世界彈奏得淚流滿面”。
淡淡的月影,以及李易安凄婉的詞正移過西窗。
一滴滴露把它們的盈晶隱掩于夜廊的深處。
莫扎特的音樂開出了花朵,璀璨而激情四溢
那是音樂的花朵,一個僅僅活了35歲的年輕人的生命花朵。
樹木們抬起了頭,
莊稼們抬起了頭。
鄉(xiāng)愁、悲傷、苦難抬起了頭。
聆聽著莫扎特,面對著他的音樂花朵:
許多生命亮麗了起來。
世界亮麗了起來。
櫻花樹
在玉繡河石橋側(cè)畔,有我敬慕已久的五棵櫻花樹。
一場初春的小雨剛剛在清晨打濕了它們的枝椏。
有些勇氣與熱忱的陽光俯照下來,櫻花樹的一簇簇葉苞面含微微紅暈從夢中醒來。
櫻花樹們知道,必須加快腳步,不能再有些許的慵懶與彷徨,離它們呈現(xiàn)花朵和美麗的日子愈來愈近了。
欣賞花朵的美麗幾乎是所有人共有的習性。
贊美花朵的芬芳也是不難做到的事情。
然而要讀懂花朵的故事,了解它們更深處的神秘與美妙。了解它們成長的艱辛與悲歡,就不是那么輕而易舉了啊。
要和它們對話,要和它們交流,要和它們做知心朋友,要以情相許,要以身相許,要以心相許。
要把它們的悲歡,要把它們的美德,要把它們的故事,一一記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