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秋千

于曉斯

兒時的秋千是爺爺做的。粗粗的麻繩，將一張木板懸掛起來，很簡單卻也很舒適，緊緊地“嵌”在一個很大的葡萄架里。只記得每年暑假奔去爺爺家的時候，那架秋千就在一串紫紅的葡萄中悠游著，靜待著，似乎特意地等待我的歸來。

我是打秋千的高手，坐在那木板上，兩只小手緊緊地握著秋千兩側(cè)粗粗長長的麻繩，踮起腳尖，讓木板“沾”在小屁股上一直向后退，退到完全站不住，腳一松，秋千便忽地向前沖去。伴著秋千架和葡萄架間的咿咿呀呀聲，兩條小腿筆直地挺起來，和上半身成九十度角，享受著騰空的飛翔感。待到秋千向后回收時，再彎曲兩腿著地，用力一蹬，小小的身子便再次飛騰起來。笑聲回蕩在紫色的水晶葡萄間，飛揚(yáng)在藍(lán)天白云里。

秋千打到老練之后，我就不再局限于安逸的享受，開始琢磨著嬉鬧。起初是兩只手不再緊抓麻繩，僅僅用臂彎勾著麻繩，手卻洋洋得意地演繹各種花樣，時而絞成鴿子飛翔，時而變做兔子吃草，或是惡狼、獵狗，自娛自樂。漸漸地，我又開始不滿足于這種小兒科，更加不老實(shí)起來：坐在秋千上拼命向后仰，呈睡眠狀看頭頂?shù)钠咸鸭茉谒{(lán)色的天際里幻化成珠光蕩來游去；看葡萄藤綠綠的葉子連綴起來撕裂溫柔的日光；偶爾能看到那棵大大的庇蔭梧桐樹上隱沒的鳥巢，或是看著爺爺家的大黃狗那緊追來回游蕩的我的驚奇的眼神，然后哈哈大笑。

也有厭煩了的時候，譬如那一串串葡萄程式化地在眼前一片片閃過的軌跡錯亂了雙眸，扯得細(xì)碎的陽光不再罅漏；鳥巢傻呆呆地在固定的縫隙中若隱若現(xiàn)；大黃狗驚奇的眼神逐漸變得習(xí)以為常，熟視無睹地臥下來在旁邊打起瞌睡。我便倦怠無聊起來。于是，也閉了眼，任秋千輕輕地?fù)u晃著自己的思緒，小小的心，任夢想在空中飛翔。我是一個喜歡幻想的人，大概那靈動而無所羈絆的思緒是從秋千隨我飛翔的那一刻萌生的，也許那飄渺而浪漫的幻想是從秋千隨我飛翔的那一秒成長的。那種在秋千上悠游的感覺真好，依稀能看到陽光，葡萄架，紫紅的珍珠似的葡萄，湛藍(lán)的天空，歌唱的小鳥；能看到蔚藍(lán)的大海，茂密的森林，無垠的草原；能看到漫山紅透的楓葉，調(diào)皮的松鼠，翱翔的雪白的海鷗；能看到人魚公主的眼淚，拇指姑娘的小舟……

爺爺在家的時候，總是躺在一把大藤椅上，搖著大大的蒲扇，悠閑地看我打秋千。那時的爺爺還比較年輕，穿一件寬寬的白背心，一條肥肥的短褲，時不時閉著眼小憩片刻，或拿起茶杯抿上兩口。我只要一見爺爺閉了眼，馬上就會在秋千上大叫“爺爺！不許睡覺！”爺爺激靈似的猛睜開眼，望著我呵呵地笑起來。祖孫倆的笑聲合著秋千的咿咿呀呀聲在夏季的葡萄架里回蕩著。有時爺爺會站起身走到葡萄架底，看哪串已經(jīng)紫紅的發(fā)了黑，便拿剪刀剪下來洗給我吃。一看到爺爺走近摘葡萄，淘氣的我就伸出小手死命地一邊蕩著秋千一邊拽爺爺大大的背心，爺爺?shù)陌妆承挠谑窃酱┰酱蟆?/p>

爺爺洗好葡萄，就會讓我從秋千上下來進(jìn)屋吃，可我誓不從命，執(zhí)拗地坐在秋千里不下去，眼饞地望著水盈盈亮晶晶的葡萄，再撓著剃的短短的“刺兒頭”，跟爺爺撒嬌。爺爺并不慣我，命令我要自己下來拿。但我總是嘟著嘴，勾著頭，踮起腳尖開始狠命地打秋千，一直蕩到老高老高，不抬頭，也不理爺爺。這一招可謂屢試不爽，爺爺便拎起一小串葡萄遞到我的面前，無奈地?fù)u頭：“這倔小子，跟他爸一樣！”我一邊蕩起秋千一邊大喊“爺爺真好”還一邊往嘴里塞著葡萄，任汁水流溢滿口，充斥童年那紫紅色的夢。

多年過去了，爺爺已經(jīng)過世。我也因?yàn)榉N種客觀或是主觀，無奈或是無味的原因，讓自己一天天地畏怯與惶恐起來，不敢正視也不敢面對那曾經(jīng)的一草一木。好多世事是人無法控制與掌握的，能挽回的不過是無限地惆悵和深深地悲哀。與其如此，又何必挽回呢？不愿再見那葡萄架里的秋千，只能幻想，沿著一縷縷滲透的記憶，在歲月深處追尋那已逝的童年的夢。像兒時那樣，閉著眼睛飛翔，依稀能看到罅漏的細(xì)碎陽光，湛藍(lán)高遠(yuǎn)的天空，紫紅的珍珠似的葡萄，和那個恬靜的秋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