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關系基本矛盾的新思索

黃梅英

[摘要]國際關系的基本矛盾問題，學術界討論非常激烈，也存在較大分歧。針對一些學者提出國際關系基本矛盾中的東西南北問題等觀點筆者提出了質疑。假設國際關系行為體能力與利益分配結構的矛盾是國際關系基本矛盾，這一觀點嘗試對某些學者持有的國際關系基本矛盾觀——“主權國家和世界市場矛盾”予以思考和評判，最后經過史料證實，這一假說可以成立。

[關鍵詞]國際關系基本矛盾；國際關系行為體能力；利益分配結構

[中圖分類號]D8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2234(2009)02-0060-03

對國際關系的基本矛盾問題，學術界討論非常激烈，也存在較大分歧。正確認識國際關系發(fā)展過程中的基本矛盾，從宏觀上分析和解決問題是制定正確外交政策的基本依據，不僅具有重大理論意義，而且更具有現(xiàn)實意義。

一、國際關系基本矛盾的判斷標準

“基本矛盾”，亦稱“根本矛盾”。“事物發(fā)展過程的根本矛盾及為此根本矛盾所規(guī)定的過程的本質，非到過程完結之日，是不會消滅的；但是事物發(fā)展的長過程中的各個發(fā)展的階段，情形又往往互相區(qū)別。這是因為事物發(fā)展過程的根本矛盾的性質和過程的本質雖然沒有變化，但是根本矛盾在長過程中的各個發(fā)展階段上采取了逐漸激化的形式。并且，被根本矛盾所規(guī)定或影響的許多大小矛盾中，有些是激化了，有些是暫時地或局部地解決了，或者緩和了，又有些是發(fā)生了，因此，過程就顯出階段性來?！?/p>

根據基本矛盾這一哲學含義，國際關系基本矛盾應當是貫穿國際關系發(fā)展變化全過程并與之同生、同存、同亡的矛盾；規(guī)定國際關系產生、發(fā)展演進過程的特殊本質；在全局上決定和影響其他矛盾過程的矛盾。因此，判斷國際關系基本矛盾的標準必須同時具備三個條件：一是貫穿國際關系發(fā)展全過程；二是決定國際關系發(fā)展變化的本質特性；三是在全局上規(guī)定和影響著其他矛盾，還可以在國際關系過程中顯現(xiàn)不同的時代階段特征。

國際關系行為體應該有主、客體之分。馬克思主義理論關于認識主客體的原理認為：主體是從事實踐和認識活動的人，具有自然性、社會性和意識性。有個人主體、集團主體和社會主體三種形式；客體是主體活動的對象，是進入主體活動范圍內的那一部分客觀事物，具有客觀性、對象性和歷史性的屬性，有自然客體、社會客體、精神客體三種形式。

據此，國際關系行為主體應當是國際關系行為客體的對稱，是從事國際關系實踐和認識活動的具有國際關系行為能力的個人、組織或主權國家等。國際關系行為主體所作用的一切對象，統(tǒng)稱之為國際關系行為客體，是其主體國際活動指向的對象，是除主體自身以外的一切客觀國際環(huán)境，包括自然客體、社會客體、精神客體三種形式。

從主、客體劃分的角度，國際關系中的所有矛盾不外乎兩大類：國際關系行為體之間的矛盾、國際關系行為主體與國際關系行為客體之間的矛盾。其一，國際關系行為體之間的矛盾是具體的(如下文提到的東西矛盾等)，總是隨著時空條件的變化而不斷得以解決或消逝的，或者又產生新的矛盾，不是貫穿國際關系全過程的矛盾。其二，這種矛盾不能在全局上規(guī)定其他一切矛盾的發(fā)展，國際關系基本矛盾只能在國際關系行為主體與國際關系行為客體之間的矛盾中來尋找。也就是說，這種矛盾也必然屬于國際關系行為主、客體兩者之間的矛盾。

對照國際關系基本矛盾的判斷標準，人們不可避免對有些“國際關系基本矛盾說”產生懷疑。

二、對幾種典型“國際關系基本矛盾說”的質疑

有學者認為：當今世界的基本矛盾是“東西矛盾”、“南北矛盾”、“西西矛盾”、“東東矛盾”等。學術界還有公認的其他幾對矛盾——窮富分化、全球問題、國際恐怖主義與國際反恐活動以及國際關系的無政府狀態(tài)與行為體內部整體有序性之間的矛盾等。還有的認為：“國際社會的基本矛盾是主權國家和世界市場的矛盾”。

上述有些矛盾曾經充當過一定時期內的主要矛盾(如冷戰(zhàn)時期的東西矛盾等)，有些觀點具有一定的合理性，這就是近些年來大多數學者接受和使用其中某些概念的主要原因之一。但是，如果把“東西南北矛盾”以及“主權國家和世界市場矛盾”等等籠統(tǒng)地視為國際關系的基本矛盾是不妥甚至是有害的。

首先，看“東西南北矛盾”說。東西南北問題是冷戰(zhàn)結束前夕提出來的，并且一直沿用至今。但是這幾對矛盾大體上是相互平行的矛盾，不論哪一對矛盾的存在和發(fā)展都決定不了其他兩對矛盾的存在和發(fā)展，不能用東西南北中的任何一對矛盾來揭示國際關系發(fā)展的全過程。比如“南北矛盾”的核心是新舊國際秩序之間的沖突和斗爭，它的存在和發(fā)展雖然對西西矛盾有一定的影響，但是卻決定不了發(fā)達國家為爭奪世界市場所產生的“西西矛盾”。反之，發(fā)達國家間經濟矛盾的發(fā)展和變化也決定不了“南北矛盾”的走向。至于東西方矛盾，“南北矛盾”雖然與之有較緊密的聯(lián)系，但是很難說長期以來就存在的發(fā)達國家與發(fā)展中國家的矛盾是由新東西方矛盾所決定的，而后者也不可能被前者所決定。兩者都不能決定對方的發(fā)展方向，不存在主導者，如“西西矛盾”不可能領導“南北矛盾”，反之，南北矛盾也無法領導“西西矛盾”。因此，東西南北關系雖然都是客觀存在著的對國際關系發(fā)生重大影響的矛盾卻不能視為國際關系的基本矛盾。

其次，其他幾種典型的矛盾。全球問題、國際恐怖主義與國際反恐活動以及國際關系的無政府狀態(tài)與行為體內部整體有序性之間的矛盾是不是國際關系的基本矛盾呢?全球問題和國際恐怖主義問題也只是在近些年才突出起來，還不具有規(guī)定和影響國際關系全局的性質，不應視為國際關系的基本矛盾。

另外有學者認為“國際社會內在矛盾運動的另一種表現(xiàn)形態(tài)，就是國際社會及其構成單位之間相互關系的矛盾運動。國際社會的無政府狀態(tài)和作為國際社會最主要構成要素的主權國家的高度組織性和效能，就構成為國際社會及其構成單位之間矛盾運動的基礎”。即，主張國際關系的無政府狀態(tài)與行為體內部整體有序性之間的矛盾是國際關系基本矛盾。雖然這種矛盾也屬于國際關系行為主體與國際關系行為客體之間的矛盾范圍，但是，資本主義社會也有整個社會生產的無政府狀態(tài)和企業(yè)內部高度組織性有序性屬性類似的矛盾。國際關系的無政府狀態(tài)與行為體內部整體有序性之間的矛盾不具有國際關系過程的特殊本質屬性，也不應視為國際關系的根本矛盾。

那么，究竟什么是國際關系的基本矛盾呢?

三、對國際關系基本矛盾的假設

我們假設國際關系行為體能力與利益分配結構的矛盾是國際關系的基本矛盾。

其一，國際關系行為體能力指行為體滿足自身利益需要程度的力量、意愿和行動(含潛在實力、意志及其現(xiàn)實表現(xiàn))。行為體力量包括由內部生產力決定的內部力量和行為體國際形式(例如一些行為體的聯(lián)盟或組織)的合力等內容。它由四個基本要素決定：國際關系行為主體實力，國際關系行為客體、國際關系行為主體對國際關系行為客體的

需求和國際關系行為資料(可資國際關系行為主體利用的體系內外所有資源，如體系內的經濟、政治、文化、軍事等資源、體系外的盟友、敵我等關系資源)。

其二，利益分配結構的含義?！袄胬碚摗笔俏鞣絿H關系理論之一，認為國家利益可以分為國家生存、主權獨立、軍事安全、國際地位和生活水準等五個層次，一國的根本利益(如國家生存、主權獨立以及軍事安全)必須始終堅持，而其他利益則可以作不同程度的妥協(xié)，以求得在國際事物中的主動權。利益分配結構，即，國際關系行為體通過戰(zhàn)爭、威懾或妥協(xié)形成的國際關系行為體利益的國際分配形式或結構，其現(xiàn)實表現(xiàn)形態(tài)通常為協(xié)定的某種國際體系或秩序。

下面我們用這一假說對上文提到的“主權國家和世界市場的矛盾”予以反思。

有學者認為“國際社會的基本矛盾是主權國家和世界市場的矛盾?！币驗椤霸趪H市場上，矛盾和沖突盡管大量的是通過個別行為者之間的關系體現(xiàn)出來的，但是由于國家是國際市場的基本行為者，所以國家與市場的矛盾轉化成國家問的矛盾和沖突有了自然的聯(lián)系紐帶和橋梁。承認國家是國際市場的基本行為者是承認國家與市場的矛盾轉化成國家間矛盾的基本前提。按國家主權原則，國家無論大小、貧富、強弱都是平等的，在國際社會中擁有同等的權利和負有同等的義務，但是在國際市場上，國際交換的基本原則不是主權原則而是市場原則，是比較成本優(yōu)勢。國家與市場的矛盾不只是一般地轉化成國家之間的矛盾，而是轉化成國家間政治關系與經濟關系的矛盾”。抓住國家主權原則和市場原則(價值規(guī)律，等價交換)這一關鍵揭示國際關系的根本矛盾，其思路和結論為我們提供了十分有益的啟迪。

但是，第一，似應以“利益分配結構”取代“世界市場”為宜?！笆澜缡袌觥敝饕獋戎赜诮洕娴暮x。主權國家在世界上的利益不單單是市場利益，還有無法以價格來衡量的政治體系、機制、秩序等。國家利益內容有“政治利益、經濟利益、安全利益、文化利益”。而且由不同的認識主體在不同的時空條件下的認識決定，有長期、中期和短期利益之分。

沙俄1867年把一家公司經營收益不多的阿拉斯加州720萬美元賣給美國。美國國務卿西華德買了這塊“冰地”曾被譏諷為“西華德的浪費”。關于“冰地”戰(zhàn)略價值的問題，沙俄政府與美國有些國民同樣愚蠢，如果沙俄沒有出售阿拉斯加州，或許不會有后來的“古巴導彈危機”，歷史就要改寫。文化利益在不同時期會也成為國家利益的表現(xiàn)形式，例如冷戰(zhàn)時期的意識形態(tài)對抗。第三世界反對西方價值、制度一元論也是這種反映。國家政治、安全、文化等利益不像經濟利益那樣容易用具體價格體現(xiàn)。事實上，政治、安全、經濟、文化在國際關系當中都從不同角度表現(xiàn)出一定的利益分配結構，統(tǒng)屬利益分配結構。

第二，以國際關系行為體能力取代“主權國家”的概念較妥。構成國家的四個基本因素—主權、領土、國民、政府中雖然主權是其中最重要的因素，主權國家是國際關系體系中最主要、最基本、最活躍、最富有能量的行為體。但也不能由此得出結論：主權國家與利益分配結構的矛盾是國際關系的根本矛盾。因為。在主權國家當中，仍有最最基本的主角，即主要主權國家(大國)；大國中還有超級大國。例如，冷戰(zhàn)后期美蘇兩個超級大國爭霸，卻不能把美蘇與利益分配結構的矛盾說成是國際關系的根本矛盾。而同盟(如二戰(zhàn)期間的法西斯同盟與反法西斯同盟)、跨國公司、公民、個人等國際關系行為體和以國際機制、秩序(相互依存)等以國際政治利益分配結構形式表現(xiàn)的上層建筑(如國聯(lián)、聯(lián)合國等)有時能發(fā)揮關鍵性的作用。在全球化時代，有些非國家行為體的作用更不可低估，否則就不能理解曾對國際關系發(fā)生過重大影響的“9·11”事件中個人的作用。因此，世界市場與主權國家的矛盾不能視為國際關系的基本矛盾。國際關系行為體能力和利益分配結構就應該視為國際關系的基本矛盾。下面我們對之予以證實。

四、對國際關系基本矛盾假設的證實

嚴格地說，有了國家，才可能產生國際關系。國家是國際關系產生的自然前提。國家的利益需求表明了國家有交往的主觀愿望。交往的本身就是為了解決利益矛盾，或以戰(zhàn)爭、威懾，或以妥協(xié)、協(xié)調形成一定的利益分配結構。這樣，矛盾的產生和在一定條件下的解決就產生了國際關系。國際經濟體系和國際政治、安全、文化體系構成了利益分配結構。國際關系出現(xiàn)的同時，利益分配結構也就出現(xiàn)了，它們是同一事物的兩個方面。只要有國際關系的存在，就會有國際關系行為體能力與利益分配結構的矛盾，離開這一矛盾，國際關系的生命也就完結。該矛盾遵循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在國際關系領域中的辯證法，貫穿了國際關系產生、發(fā)展、定型、消亡的全過程，決定了國際關系發(fā)展過程的特質，符合國際關系基本矛盾判斷標準。

要證明國際關系基本矛盾在國際關系發(fā)展全過程中決定著其他一切矛盾的發(fā)展，只需要證明國際關系基本矛盾決定其主要矛盾的產生和發(fā)展即可。

例如。(1)17世紀上半葉，神圣羅馬帝國諸侯與皇帝、新教與舊教之間的矛盾成為當時國際關系主要矛盾，解決方式為三十年戰(zhàn)爭。隨著戰(zhàn)爭的爆發(fā)和進行。很快又演變?yōu)槭浪讓Ｖ普?英、法、德、西、丹、瑞等)之間爭權奪利，擴疆拓土的矛盾，解決方式是威斯特伐利亞體系的建立。歐洲各國被迫卷入戰(zhàn)爭，行為體能力的變化和領土財富分配的矛盾是戰(zhàn)爭爆發(fā)的根本原因；(2)18世紀末到19世紀初，法國稱霸與歐洲各國反霸、制衡的矛盾的解決方式為“拿破侖戰(zhàn)爭”。戰(zhàn)后建立了維也納體系；(3)19世紀中后期，德、意的統(tǒng)一問題成為主要矛盾，歐洲各國又不得不面臨稱霸與反稱霸、結盟與制衡的外交取舍。德意志帝國建立后很快成為歐洲的一個強國，從而使能力和結構的矛盾激化，維也納體系開始崩潰和支配歐洲政治的大國的易位和新的國際關系格局開始出現(xiàn)，從而進入了“俾斯麥體系”；(4)西方國家的新技術革命和第二次工業(yè)革命的浪潮席卷全球，進一步使行為體能力發(fā)生變化。德國由于能力的增長，拋棄了“大陸外交”，轉向追求歐洲和世界霸權的“世界政策”，以挑戰(zhàn)老牌英國。英國被迫拋棄“光輝孤立”政策，與法俄調整世界范圍內的利益沖突。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沖破了舊的利益分配結構并導致了美、歐兩個中心的出現(xiàn)。(5)一戰(zhàn)后建立的凡爾賽—華盛頓體系，一直把蘇聯(lián)拒之門外，國際關系進入了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并存的新時代，新型的國際利益分配結構開始萌芽。20世紀30年代直到二戰(zhàn)期間，世界各國同法西斯矛盾成為主要矛盾。二戰(zhàn)結束后，新的利益分配結構(雅爾塔體系)得以建立，表達了國際行為體能力的新變化，突出體現(xiàn)為雅爾塔體系的建立和一系列社會主義國家、民族獨立國家的產生；(6)二戰(zhàn)后，兩大陣營對峙，20世紀50年代到80年代，美蘇爭霸，先后成為國際關系主要矛盾。兩大世界性熱戰(zhàn)和一大世界性冷戰(zhàn)，牽動著世界人類的每一根神經，成為世界各國抉擇外交何去何從的第一因素。這些均為國際關系基本矛盾運行所致。

綜上所述，從威斯特伐利亞體系以來到冷戰(zhàn)前國際關系基本矛盾呈現(xiàn)為國際關系行為體能力與以殖民地、勢力范圍主要形式的利益分配結構的矛盾，均是以國家為主的國際關系行為體能力與權力、財富、領土為主要內容的利益分配結構矛盾運行的結果。當代則呈現(xiàn)為國際關系行為體能力與資源、科技、人才、市場、地緣等高級形式的利益分配結構的矛盾。國際關系行為體能力與利益分配結構矛盾發(fā)展到一定程度、一定時期，就會出現(xiàn)新的國際利益體系分配結構和國際關系行為體能力新的變更，以及國際關系中心的地緣轉移。國際關系的每一次重大演進都是基本矛盾在一定歷史階段運動的結果。國際關系行為體能力與利益分配結構矛盾在全局上規(guī)定和影響著其他一切矛盾。需要說明的是我們強調國際關系行為體能力與利益分配結構的矛盾是國際關系基本矛盾，不等于說它就是唯一的。國際關系基本矛盾可能還有其他表述。

結束語

國際關系基本矛盾是國際關系全過程的根本矛盾，國際關系主要矛盾是國際關系全過程中某一階段上的根本矛盾。主要矛盾的發(fā)生、演變是基于基本矛盾基礎之上的。正是國際關系基本矛盾的發(fā)展，產生了不同時段上的主要矛盾，從而使國際關系的運行采取了逐階進化的形式，也呈現(xiàn)出基本矛盾發(fā)展的階段性。主要矛盾的不斷產生和解決賦予國家利益國際分配體系新的內涵，從而，不斷描繪出國際關系的新面貌。國際關系基本矛盾——國際關系行為體能力與利益分配結構的矛盾是分析國際關系一切問題的基本出發(fā)點；由它所決定的國際關系主要矛盾又決定著一切國際關系行為體的對外決策。

責任編輯：李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