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裘德道

彭　靖

他們無時無刻不想為自己建筑起一道堅強的壁壘，不僅抵御誘惑、虛偽和欺騙，還要承受無止境的津津樂道。

提起裘德道，大多數(shù)人第一反應就是：買飛機、捐一億。

關于裘德道的傳聞很多。最近的一個說法是去年11月27日晚，裘德道在杭州蕭山自家別墅里吞藥自殺，幸而搶救及時，才得以保住性命。據(jù)說“雖然道遠集團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但是消息一夜之間已經(jīng)傳遍蕭山，引發(fā)騷動”。奔走相告者言之鑿鑿，稱裘德道命懸一線，道遠集團朝不保夕。所謂知情人士更是憂心忡忡：“如果道遠也倒了，那么多員工沒飯吃還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和道遠相關的那幾大企業(yè)，那么多中小企業(yè)也會破產(chǎn)……”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過去的2008，浙商活得滋潤者寥寥。無數(shù)看似荒謬的小道消息仿佛不祥之兆，鬧得人心惶惶。裘德道和他的

道遠集團卻在滿城風雨時，意外地選擇了沉默。

是非事

裘德道是誰？

此人生在蕭山農(nóng)村，長在蕭山鄉(xiāng)間，創(chuàng)辦企業(yè)也沒離開過這個當時的小縣城。2006年，他已在中國富豪榜排名第14，他的道遠集團已經(jīng)坐擁28億元資產(chǎn)，躋身中國民營企業(yè)百強之列。按理說在蕭山當?shù)?，裘德道大名應如雷貫耳?/p>

然而如果四年前問他是誰，很難有人回答上來。

一來，裘德道生性低調(diào)，不事張揚。盡管道遠集團在國內(nèi)化纖行業(yè)排名前50強，卻連一個官方網(wǎng)站，甚至一本宣傳冊都沒有；二來，蕭山不僅是浙江省的首批小康縣，2001年改設蕭山區(qū)后，更成為中國數(shù)一數(shù)二的經(jīng)濟強區(qū)，企業(yè)云集，富庶堪比內(nèi)陸大都會。諸如萬向集團的魯冠球、傳化集團的徐冠巨等，比比皆是蕭山名商。論實力，裘德道自然無法與前兩者相比，因此多年來一直幸運地泯然于眾人。

不期然有一天，他卻突然一鳴驚人，成為中國大陸第二個、浙江第一個擁有私人飛機的商人！

2004年上半年，裘德道自費到新加坡參觀航展?，F(xiàn)場歐美國家來看航展的人濟濟一堂，他們要不就是坐著私人飛機前來，要不就是乘坐公務機到達，一下飛機就被專人接送到貴賓廳殷勤款待。裘德道卻是坐民航班機去的。因為參觀的人太多，他到了門口主辦方卻堅持不讓進，理由是“中國人買飛機的人很少”。受此“刺激”，裘德道當場發(fā)飆：“我就是來買飛機的！”對方聞言仍一臉狐疑，不肯相信，裘德道立馬發(fā)話：“帶我去挑！我馬上簽合同！”

人最不能容忍的往往就是對自己尊嚴的輕視，更毋論是對自己“國格”的輕視。對裘德道來說，最輕而易舉解決這一問題的辦法，無非就是錢。他不差錢。而這一帶有“賭氣”性質(zhì)的行為被他注解為“我個性的一種表現(xiàn)”：“我當時就想好了，只要總價不超過1億元人民幣，買一架飛機無所謂?！?/p>

他最終挑中的，是標價6000萬元的“首相一號”私人飛機——該飛機僅一年的運營和維護費用就高達1200萬元人民幣！堪稱目前世界上最新型、最先進的輕型噴氣機。為提高安全系數(shù)，裘德道還“豪氣”地追加了500萬元的額外配置，以致操作“首相一號”的兩名美籍飛行員都對其“豪華級配置”吃驚不已，航展主辦方更是對他另眼相看。

2005年1月29日，“首相一號”交機當天，蕭山國際機場媒體云集，機身上“杭州道遠集團”六個大字閃閃發(fā)光。大名鼎鼎的《華爾街日報》的記者像追逐巴菲特一樣追逐裘德道，然后用毫不吝嗇的筆墨描述這個穿著保姆7塊5毛人民幣買來的布鞋的中國男人——“布鞋老板買下美國‘首相一號，又一個傳奇的誕生?！?/p>

那一天，裘德道破天荒地換上了筆挺的西裝——此前他只在結婚時穿過西裝。裘家老小圍著飛機合照留念。上了年紀的裘老太太瞅瞅這兒，摸摸那兒，最后捅了捅兒子裘德道說，“這個小了點兒，你怎么不買個大點兒的？”裘德道樂得合不攏嘴：“媽，您放心！過幾年我再給您買個大的！”

是非人

裘德道出名了。人怕出名豬怕壯。當時就有一位自稱“老干部”的人寫信給裘德道，稱自己生活困難，希望裘德道能將買飛機錢的百分之一捐給他……類似這樣的“請求”，裘德道曾應接不暇。裘老太太有些擔心。裘德道卻很坦然，“咱們又沒做虧心事，怕什么！”

他沒料到，他一擲千金買飛機的做派帶來的，還不僅僅是這樣的“小麻煩”。狂熱的人們似乎認定了要將他剝個精光，看看這個橫空出世的“神秘富豪”究竟從何而來。

其實裘德道是個標準的草根富豪。他只念到小學三年級，就跟著做包工頭的父親在外打工。干了幾年水泥匠后，裘德道進了當?shù)卮遛k農(nóng)機廠，直到24歲結婚?；楹蟛痪茫玫碌谰透迕褚黄鹜顿Y5000塊錢，辦了家塑料統(tǒng)管廠，給附近的化纖廠生產(chǎn)配套產(chǎn)品。1998年，41歲的裘德道以950萬元拍下一家倒閉的滌綸絲廠，取“任重道遠”之意，更名為道遠化纖，正式進軍化纖行業(yè)。2002年，道遠化纖達到年產(chǎn)28萬噸滌綸絲的生產(chǎn)規(guī)模，產(chǎn)值數(shù)億元。

至此，道遠集團還只是一家一般規(guī)模的化纖生產(chǎn)企業(yè)。2006年，道遠集團全年銷售額卻達到了300億元，利潤6億多元！其中，國際貿(mào)易利潤占了50%，原來起家的化纖制造利潤只有10%！對此，裘德道解釋說，“2003年開始好多企業(yè)都拼命上化纖項目，導致化纖行業(yè)低價位競爭，所以我把原來的擴張停下來了，從專營PTA、PX等化纖產(chǎn)品轉向國際貿(mào)易。”他還意氣風發(fā)地透露：“在國際貿(mào)易這一塊，整個公司包括司機才16個人，人均創(chuàng)利卻1500萬元以上！”

裘德道所做的國際貿(mào)易，是鋼鐵、礦砂等大宗物品的轉口貿(mào)易，“基本上就是從國外進口，再賣到國外”。然而奇就奇在，裘德道自稱不識一個英文字母，卻可以跟外國人大談國際貿(mào)易生意；又說自己視力不佳，很少看報，偶爾看看電視新聞，每天靠手機短信監(jiān)控國際市場；對于記者在他辦公室里看到的電腦，他更坦率承認，“我不懂用電腦，這只是擺樣子給別人看的?！?/p>

這樣一個文化水平只有小學三年級的人竟能成功運作國際貿(mào)易？人們由此紛紛質(zhì)疑裘德道的財富來源。坊間更是盛傳道遠集團發(fā)家全賴期貨投資。

對這些傳言，裘德道不以為然，更無暇辯解。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業(yè)等待經(jīng)營。此后，裘德道斥資6億元投資開發(fā)北京王府井大廈項目、投資1.8億元開發(fā)杭州新白馬公寓房地產(chǎn)項目、投資2500萬美元成立杭州德民軟件科技有限公司……道遠集團由此開始在金融、房地產(chǎn)、高科技等領域大展拳腳，巔峰時，位列浙江省百強企業(yè)、中國民營企業(yè)500強，福布斯“中國頂尖企業(yè)榜百強”。

與此同時，裘德道顯得“有情有義”。

裘德道是遠近聞名的孝子。但凡重要場合，他都會帶上老母親參加。買“首相一號”聲名大噪后，幾個小混混綁架了裘老太太，索要2000萬元贖金。據(jù)說裘德道當時簡直像瘋了一樣，下令立刻停止公司業(yè)務，他親自跟警方一起搜尋——公司為此整整停業(yè)了三個月！不僅如此，當時警方建議先用“假鈔”和對方交易，為了母親的安全，裘德道執(zhí)意要用真鈔。三個月后，他和警方一起把母親解救出來。

對跟隨自己打天下的家族成員和赤腳兄弟，裘德道也照顧頗佳。道遠集團下屬諸多企業(yè)，裘德道都放手讓家族成員擔任法人代表，讓赤腳兄弟們負責經(jīng)營管理。他自任集團董事長，卻常常每天只工作兩個小時，最近五年來更是沒有審批過一張發(fā)票——下屬各公司老總手中都掌握著除“非生產(chǎn)性支出”以外的財務權利，集團財務則由大女兒負責。大家各持其股，各司其職，“不分彼此，其樂融融”。

此外，裘德道的一大愛好就是給親戚朋友送寶馬和奔馳。回溯1981年，24歲的裘德道偶然間在一幅畫報上看到了一輛轎車。年輕氣盛的他做著這樣的白日夢——如果這輩子能夠坐一回這樣的轎車就心滿意足了。后來他才知道那輛車是奔馳。1989年，他擁有了第一輛私家車“波羅乃茲”，兩年后換成了桑塔納，此后又逐漸變成了藍鳥、本田、寶馬、奔馳……有錢之后，裘德道平時自己開寶馬760，需要司機隨行的時候就坐奔馳600。而他孝敬老父親的就是奔馳600，更把家里所有親戚的車輛更新，檔次絕不比他自己遜色，他甚至還給司機、保鏢各送了一輛車。最轟動的一回，他竟然一次性送出去了四輛寶馬！

突如其來的風暴

裘德道因此被列入過“十大奢侈榜”。有媒體據(jù)此斥之為揮金如土的“暴發(fā)戶”。

2007年，裘德道實現(xiàn)了對老母親的“承諾”，又花費1.5億元人民幣買下了“豪客850XP”。相比“首相一號”,“豪客”機內(nèi)空間更大,而且每小時飛行成本高達1.2萬元！這也讓裘德道成為國內(nèi)擁有最貴公務機的民營企業(yè)家。

盡管他對外宣稱，這絕不是為了出風頭，也不是為了享受，“我的生意很多時候需要和外國人打交道，別人并不清楚你的實力。我坐自己的專機去和對手談判，容易取得對方的信任和尊重?！钡珜嶋H上，這又很難做到。在中國，受航空管轄的飛機絕不是想飛哪里就可以飛哪里。裘德道的專機很多時候無異于擺設。有趣的是，位于蕭山國際商務中心23層的裘德道辦公室，不僅裝潢布置得像總統(tǒng)套房，光飛機模型就擺設了四架。

反之另一方面，又有媒體盛贊裘德道為“慈善家”。

他本人不沾煙酒，常跟員工一起吃盒飯，少穿西裝，甚至屢屢在一些場合穿布鞋會客，據(jù)說還曾因看到報紙上一個患白血病的小女孩的眼神，立刻讓秘書找到這個小女孩，送上30萬元的救命錢。如此煽情的說法難免讓人懷疑為“作秀”。然而2006年9月19日，裘德道50虛歲生日當天，他又的的確確拿出1億元人民幣設立以自己公司命名的慈善基金，專門救助白血病患者、資助貧困學生——而這竟是富豪云集的浙江省，迄今為止單筆數(shù)額最大的慈善捐款。

2008年汶川大地震時，裘德道又以個人名義捐款1000萬元，希望“用最好的材料，建10所最堅固的愛心學校，讓孩子們可以在堅固的房子里安心讀書，即使再遇地震，也不擔心房子會倒塌……”他亦因此被列入“中國慈善榜”。

“我不是圣人，只想活得率性?！憋@然，裘德道想得過于簡單。在這個貧富差距日益擴大的年代，無論是他的豪舉還是善行，大眾的目光始終瘋狂地追隨挑剔。他自以為的“本色演出”都已經(jīng)被放大到了顯微鏡下去審視。那些毀譽參半，已經(jīng)悄然地將他推向了漩渦中心。

就在此時，一場金融風暴悄然來臨。

從2008年下半年開始，白血病人向道遠集團申請援助基金，往往超過半年還得不到確切答復。而在以前，一般一兩個月就能批下來。難道道遠集團的資金鏈出了問題？敏感的媒體頓時蜂擁而上。

一時間，各種爆料充斥報端：一說道遠集團在期貨市場2008年5月這一輪行情中損失5億元；又說2008年10月，裘德道曾借款給紹興企業(yè)華聯(lián)三鑫炒作期貨，隨后華聯(lián)三鑫破產(chǎn)，道遠集團被套資金多達十幾億元；接下來縱橫集團倒閉，又有所謂知情人士跳出來“指證”裘德道為縱橫集團提供了高達70多億元的擔保。

如此算來，短短半年，道遠集團就損失了近百億元！一夜之間，道遠集團“破產(chǎn)”、“倒閉”的傳言，開始大肆流傳。更有傳言說裘德道不堪重壓，于2008年11月27日晚試圖自殺。流言一出，人心惶惶，和道遠集團有資金往來的企業(yè)頓時蜂擁而至。

無言的等待

回想2007年11月，裘德道父親去世，當時所謂的“豪華葬禮”被人拍下，登在報紙上，引發(fā)大眾一片申討。裘德道出離憤怒，“別人說我是豬都可以，我都無所謂，但是不能傷害我的家人！”他想在報紙上登個文章，解釋一下“無心鋪張，已經(jīng)刻意低調(diào)”。朋友勸他說，對付那些窺知欲望超強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冷處理，不回答。

但是這一次漫天傳聞，不僅是對他個人的傷害，更是對他企業(yè)的傷害。

蕭山區(qū)經(jīng)發(fā)局人士告訴記者:“之前社會上流傳的道遠集團為別人做擔保導致巨虧說法并不屬實?！倍鴮Τ雌谪浘尢澋恼f法,該人士同樣給予否認,“這些都是道聽途說。”實際上道遠集團陷入困局,主要是因為向縱橫集團提供了巨額預付款,現(xiàn)在縱橫集團破產(chǎn)了,錢自然也就拿不回來。裘德道更坦承，“我是被騙了20億元?！?/p>

與此同時，道遠集團從2008年1月到10月的產(chǎn)值還同比增長了20﹒7%！

裘德道不明白，為什么原本只是企業(yè)內(nèi)部資金鏈問題，在輿論的作用下卻瞬間演變成一場擠兌風暴？

只能說生活遠比我們以為的有想象力。重壓之下，裘德道的飛機停飛了，抵押給了北京的債主；裘德道四處奔走找錢，只能挑選普通打折機票出差，外出不再住高級賓館，連別墅也賣了……今年1月，一家醫(yī)院接到道遠集團的電話，說，“我們將暫停白血病病人化療費用的援助，請諒解?！濒玫碌罒o奈地感慨，對不起白血病病人啊。

他已經(jīng)無力憤怒，只剩下深深的悲哀?！安徊m你們說，多少次，我都想從陽臺上跳下去?！?/p>

命運偏偏還要給他重重一擊。去年年底，裘德道在浙江一家醫(yī)院體檢時，查出肝區(qū)有陰影。醫(yī)院方面希望裘德道能留在醫(yī)院進一步觀察，裘德道拒絕了。他不希望自己入院治療的消息又傳得滿城風雨。今年2月初,裘德道在上海做了肝臟移植手術。當記者找到上海這家醫(yī)院時，卻被裘德道的一名親屬攔在了門外?！拔覀儾幌Ｍ腥嗽訇P注這個事情,就算是我們自己公司的人、自己家里的親屬，現(xiàn)在也都不讓他們過來看。”

透過病房的門縫往里看，醫(yī)生穿梭忙碌著。躺在病床上的裘德道，原本規(guī)劃5年以后正式退休，帶著老婆小孩，開著飛機周游世界去。然而此時此刻，不知他又在想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更多采訪視頻詳見商界財視網(wǎng)）

編 輯 彭子珂

E-mail:pzk@caistv.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