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還貸要收“違約金”？

孫薇薇

提前償還房貸，卻被銀行要求支付違約金，銀行有權收取違約金嗎?該問題上，學界對銀行的討伐由來已久，然而這次事態(tài)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對簿公堂——

2009年3月18日上午9時許，當記者趕到上海市浦東法院第22法庭時，發(fā)現(xiàn)門外正聚集著對此案頗為關注的各媒體記者，據(jù)相關人士透露“原告撤訴，原定開庭已經(jīng)取消”，對于這個幾乎是意料之中的結果，大家還是難掩失望。畢竟，這是浦東法院金融庭新成立以來受理的第一起狀告銀行收取提前還貸違約金的案件，據(jù)記者了解，這在上海也是首例。無疑，該“首例”如能順利判決，將有著開先河的意義。

案情回放

自2008年底開始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機，讓傅晴也沒能躲過一劫，本來收入還不錯的傅晴小兩口于2007年購進一套商品預售房，卻因為經(jīng)濟寒冬的到來，丈夫收入銳減，不得已決定忍痛割愛，與開發(fā)商解除了商品房預售合同，之后又與銀行聯(lián)系要求解除貸款合同。于是，傅晴向放貸的上海市某銀行高橋支行要求提前還清全部貸款，但是高橋支行卻以“貸款合同約定了一年即12個月后方可提前還貸，傅晴才還了10個月”為由予以拒絕。

經(jīng)不住傅晴三天兩頭的軟磨硬泡，銀行最終還是同意了傅晴的要求，2008年9月，傅晴很高興地來到高橋支行柜面辦理相關手續(xù)，提前還清了全部貸款。然而回到家與丈夫一合計。傅晴才發(fā)現(xiàn)自己高興得太早了，核對賬單竟然多支出了1.3萬余元。是銀行核算錯了嗎?傅晴隨即與高橋支行聯(lián)系核對，得到的回答卻是“1.3萬余元是銀行收取的提前還貸違約金”，而且銀行的解釋顯得合情合理，“你們提前兩個月還款，導致我們利息收入的損失，這1.3萬余元就是我們該收回的那兩個月的貸款利息，貸款合同中有約定的?！?/p>

這下子，傅晴想不通了，自己是早點還錢，這債主竟然不高興，反而要罰錢?明明當初已經(jīng)協(xié)商好了的，當時并無違約金一說啊，銀行怎能出爾反爾，單方面“強扣強收”呢?退一萬步講，即使如銀行所言“貸款合同中有約定”，這種銀行單方面制定的格式條款，對處于弱勢的個人是不是有“霸王條款”之嫌呢?再說，貸款合同中并未注明違約金的數(shù)額，這1.3萬余元又是怎么算出來的呢?思前想后，傅晴還是咽不下這口氣，2008年12月。傅晴一紙訴狀將高橋支行告上了上海市浦東新區(qū)人民法院，要求被告退還收取的提前還貸違約金1.3萬余元，并承擔該案訴訟費。

2009年2月，浦東法院金融庭第一次公開開庭審理了此案，圍繞著“原被告合同中約定不能在一年內(nèi)還款，是不是格式條款，是否有失公平；違約金該如何計算；以及被告是否已經(jīng)明確告知原告要收取違約金”等三大爭議焦點，雙方據(jù)理力爭，在庭上闡述了各自的意見。

銀行方面?zhèn)涓形J為自己本著“為客戶服務”的理念，為原告辦好提前還貸手續(xù)，原告卻“恩將仇報”將自己告上了法庭，并提出，根據(jù)與原告簽訂的貸款合同，銀行可以根據(jù)有關條款收取提前還貸補償金，且違約金數(shù)額計算是合法有據(jù)的：根據(jù)銀行的個人貸款還款計劃表，以未滿一年的剩余兩個月的利息作為違約金收取。銀行還指出，原告來辦理手續(xù)時，工作人員多次告知提前還款需要支付違約金，原告當時并未提出異議。

對此，原告則堅持被告未告知要扣除違約金；并進而提出，合同中要求支付違約金的條款是格式條款，與具體客戶不是一對一的約定，不應適用。

第一次開庭后，雙方不歡而散。而一個月后，該案又出現(xiàn)了戲劇性的轉折，正當大家翹首以盼地等待著該案司法層面的解答時，出現(xiàn)了本文開頭一幕——原被告雙方在庭外握手言和，雙方達成和解協(xié)議，傅晴撤訴，雙方都拒絕接受采訪，至于“和解內(nèi)容是什么”則不得而知了。據(jù)悉，上海銀監(jiān)局、央行上海市分行的相關人士透露，“違約金問題”已引起他們的重點關注，希望不日將有指導性意見出臺。

雖然官司有了了結，但本案的焦點問題有必要從法律層面加以分析解讀；借款人能否提前還貸?借款入提前還貸是否要繳違約金?講清楚案件背后的法律爭議，相信對千千萬有可能需要提前還貸的老百姓，守住自己的錢袋子，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無疑有實際效用，而不至于在面對強大的對手時，毫無話語權地“俯首帖耳”。為此，記者采訪了以公益訴訟為己任的上海市匯業(yè)律師事務所的吳冬律師，一談到這個話題，吳律師有很多話要說。

律師說法

對于此案，我認為，無論從國內(nèi)立法、民法原理還是國外立法來看，傅晴提前還款都不構成法律上的違約，違約金更無從談起了。

根據(jù)《合同法》第71條的規(guī)定，債權人可以拒絕債務人提前履行債務，但提前履行債務不損害債權人利益的除外，那么，本案中，傅晴提前還貸是不是會損害銀行的利益呢?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因為貨幣借貸與其他的使用借貸如房屋租賃等有著根本區(qū)別。比如，金茂大廈或環(huán)球中心的房東，如果租戶提前搬走的話，則房東必須想辦法再找新的租客來入住，否則就會有現(xiàn)實的租金收入的損失，這就是特定物(房屋)與種類物(貨幣)帶來的法律后果的截然不同。但銀行業(yè)務中，雖然有借款人提前還貸。但還有很多的借款人都是欠錢不還，另外每天還有許多新的按揭貸款業(yè)務。銀行是面向社會不特定公眾在吸收存款并發(fā)放貸款，用一句其業(yè)內(nèi)話來說是由其總行或者至少是省市一級分行在統(tǒng)一調(diào)度資金，俗說“軋頭寸”，因此銀行完全有能力和水平將提前收回的貸款用于其他的貸款項目或其他的個人按揭或者用于同業(yè)拆借。所謂提前收回貸款將導致其預期利息受損是根本站不住腳的托詞，是一個偽命題。

我國銀行業(yè)最慣用國際慣例為自己說事，那么再看看其他法治國家是怎么規(guī)定的。德國民法第489條規(guī)定，金錢消費借貸合同中，借用人提前一個月通知出借人，即可提前終止借貸合同，而日本民法第591條則直接規(guī)定，消費借貸中借用人可以隨時返還?！渡虡I(yè)銀行法》的立法宗旨是保障銀行資金安全，該法及央行頒布的《貸款通則》中也都不認為提前還貸是種違約的情形，而恰恰是現(xiàn)在中國的國內(nèi)銀行都打其自己的如意算盤，擅自將提前還貸列為違約，這既表明了銀行不尊重法律，也將其追本逐利的本性發(fā)揮到了極致。

至于“如果借款合同中寫明了借款人提前還貸需收違約金，這種條款的效力如何界定”的問題，我認為，傅晴提前還款是自己的權利，根本不會損害銀行利益?！逗贤ā芬?guī)定，提供格式條款的一方免除其責任、加重對方責任、排除對方主要權利的，該條款無效。在貸款合同多是銀行事先反復使用而單方擬定的格式合同的情況下，不得提前還款的格式條款應當是被認定為無效的。而且，法律還規(guī)定，銀行對客戶有事先告知和說明格式條款的義務。但事實上，我國的銀行基本不會向客戶告知和說明有這些霸王條款的存在。另外。遺憾的是，在我國的司法實踐中，直接否定格式條款的效力或者對格式條款作出不利于提供格式條款一方的情況并不多見，這主要還是與我國立法時針對不少條款開了“例外”的口子(當事人另有約定的除外)有關，如《合同法》第208條。

因此，我建議不妨向歐盟學習，加大對格式合同中不平等條款的監(jiān)管。在歐盟“消費者合同中的不公平條款”指令中明確，沒有經(jīng)過雙方逐一協(xié)商的合同條款如果違背誠實信用原則要求，導致雙方的合同權利義務不平衡而且不利于消費者的，將被視為不公平。如果一個合同條款是事前起草的，而且消費者不能影響該條款的實質(zhì)內(nèi)容，則總是被視為沒有經(jīng)過逐一協(xié)商。另外，將前文我提到的“例外”的口子關閉，直接就采用德國、日本的立法，將《合同法》第208條修改為“借款人有權提前償還借款，并且只按實際借款期間計算利息”。如果中國的銀行也像美國的銀行那樣出現(xiàn)了許多次呆壞賬時，只有到那時他們才會感覺提前還貸對銀行有多合算和多重要。

法博士點評

提前還貸銀行仍設條件

雖然提前還貸銀行收取違約金屢遭炮轟，但據(jù)《三秦都市報》2009年2月12日的報道，國有五大銀行依然對提前還貸有一定的要求，其中不乏明確要求違約金的條款，當然，還有給收取違約金留有空間語焉不詳?shù)淖龇?，這讓我們不得不為市場經(jīng)濟下的中國銀行業(yè)和老百姓利益如何維護深深憂慮。

工商銀行：要求貸款者提前10個工作日書面申請，不滿一年提前還貸的違約金是提前還款金額的5％，一年期滿后，提前還款額下限為正常每月還款額的6倍。

中國銀行：要求提前15個工作人書面申請，不滿一年提前還貸的違約金是提前還款總金額的一個月利息(利率為提前還款日的日利率×30)，一年期滿后，提前還款暫不收取違約金。

建設銀行：不滿一年提前還貸不受理；特殊情況下則可以考慮。

農(nóng)業(yè)銀行：要求提前7個工作日書面申請，一年期滿后，提前還款額下限為正常每月還款額的6倍。

交通銀行：一年之內(nèi)一般不受理，一年以后，提前還款額度不得少于6個月的還款金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