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筆千秋藝最精

孫國維

一個周末，我應(yīng)著名金石家王士宏教授之邀來到首都海淀魏公村小區(qū)作客。來到“愛月軒”，進得抱石齋，這里便是王老先生的書房了。舉目四望，但見桌上、椅上和書櫥里擺設(shè)的不是石頭就是書籍，墻上高懸著一幅幅布局考究、裝潢精美的“古典文學(xué)精品篆刻”系列掛軸和幛聯(lián)。

自古文人偏愛月，壺中乾坤浸詩魂。這位“愛月軒”主把他的作品中含吟月內(nèi)容的諸多作品都刻成了各種弦月形、月牙狀或冰盤似的。他從北京鋼鐵學(xué)院的機械制造專業(yè)畢業(yè)后遇上了“史無前例”的“文革”，被迫停止技術(shù)工作，進行勞動改造。白天繁重的體力勞動使人疲憊不堪，晚上枯燥乏味，無所事事。好在他家學(xué)淵源，自幼喜歡古典文學(xué)。在那崢嶸歲月，他一有空閑便誦詩文，讀碑帖，琢磨畫本印譜章法，默寫李杜蘇柳華章。為日后藝術(shù)創(chuàng)作奠定了堅實的基礎(chǔ)。半個多世紀來，王士宏潛心研究，刻苦磨練，師承顏柳，遍臨晉唐名家碑帖，行草逼似二王，篆學(xué)李陽冰、吳昌碩、鄧石如諸家前輩。大篆端莊古拙，小篆精巧秀雅。因他天資聰穎，勤奮創(chuàng)作，鍥而不舍，技藝日精，逐漸形成了自己的風格。數(shù)十年刀耕不輟，所治之印已不可枚數(shù)，有的巨若磨盤，大如斗，小如粟。而且字體多樣，造型各異，內(nèi)容繁多，章法不一。他的集詩書畫印于一石的巨作令趙樸初、舒同、啟功等大家贊賞。趙樸老贊其“功德無量”，堪稱世之大雅；啟功大師題詩曰：“鐵筆千秋藝最精，熔金琢玉屬神工，士宏學(xué)貫周秦業(yè)，巨刃摩天刻彩虹?！?/p>

受到藝術(shù)大師創(chuàng)作上的啟發(fā)，王士宏也大膽地在印章上作以詩配畫的嘗試。他選定了杜工部的《旅夜舒懷》作為實驗的載體，在偌大的印章上設(shè)計了一幅壯美的風景畫：在那浩瀚的江濤上，一輪皓月升起，岸邊的細草在微風中飄忽，那詩圣杜甫正站在豎著高高檣桅的船頭翹首悲吟：“名豈文章著，官應(yīng)老病休。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边@一畫面惟妙惟肖地把作者同詩人的心靈對話暢快淋漓地表達了出來。他執(zhí)著追求和不倦的探索，立志要把詩書畫印這門“四通”創(chuàng)意藝術(shù)進行到底。為刻一幅題為《霜葉紅于二月花》的大型組合章，他特地跑到京郊香山，選取最標致的楓葉用以治石，因詩賦形，以陰文篆刻，突出楓葉之紅，再刻三枚品識閑章：“夕陽紅勝火”“耿耿寸心丹”和“老有所為，樂在其中”，以引申詩意。由于布局得當，渾然一體，而成為足以顯示老一輩精神的上佳作品。

王士宏先生說，同繪畫相比較，大型多字印的篆刻藝術(shù)的難度要大得多。一方大印的刻制，從選材、磨石、設(shè)計、打樣到篆刻完成，有的竟要花年把時間，還得根據(jù)要刻的題材來確定那種字體最為適合。而這就要刻者具備古文字學(xué)的學(xué)識和篆刻造詣。為此，王士宏曾刻苦研習古文字，如石鼓文、鐘鼎文、銅盤金索、漢簡碧落文……而各種篆體都有其不同的刀法和筆意及其連斷虛實，都應(yīng)默記在胸，否則就會臨刻發(fā)怵，妨礙一氣呵成。例如，白居易的《琵琶行》中有句“添酒回燈重開宴”，這個“添”字的查考他就費了牛勁，不論在《金石大典》還是在《篆文書帖》，或者《說文解字》里都找不到，翻遍各種典籍，最后終于在《辭源》中發(fā)現(xiàn)它的古本字原來是“沾”字，回過頭來再看《說文解字》果然有其解釋，于是心中才有了底。這種“眾里尋她千百度”的治學(xué)精神常常使我們的篆刻家廢寢忘餐，食不甘味。

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和白居易的《琵琶行》是王士宏的大型多字篆刻藝術(shù)的代表作。這兩件傳世之作是他的心血結(jié)晶，也是“愛月軒”的鎮(zhèn)宅之寶。上世紀80年代，他踏破鐵鞋好不容易找到一大塊葉蠟石，如獲至寶。他先剝離外層雜質(zhì)，再將它剖成兩塊，然后嚴絲密縫地拼接起來，鑲成一塊直徑為60.5厘米的圓形巨章。兩面琢磨拋光，用銅板箍住。表面光潤無比，四周堅不可摧。要在這上面刻上絕妙好詞那簡直太理想了。這大小竟相當于30多方玉璽呀!經(jīng)過他十多年的思考，最終決定篆刻上述兩家大唐名篇，前者252個字，后者616個字。兩者均以畫配詩詞，使詩書畫印熔為一爐。為了體現(xiàn)《琵琶行》中“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馬客在船”“別時茫茫江浸月”的意境，王士宏在被江水局部浸泡的一輪皓月之下，遠景刻有月下兩岸的山林、房宇、碼頭、碑亭、貨船和篷舟；近景有楓葉、荻花、苦竹和衰草；中景顯示主題：但見畫舫中明燈高懸，賓朋滿座，除了東船西舫之外，還得突出小舟中的歌女正懷抱琵琶痛訴身世。因為有“江州司馬青衫濕”的描寫，王士宏特地用了垂露篆，此篆法又名淚篆，最適合體現(xiàn)詞義，可見用心之良苦。

由于王老先生功底深厚，創(chuàng)作勤奮，作品豐盈，成績斐然。《金石古韻世之大雅》和《王士宏金石集》等專著問世后飲譽海內(nèi)外，獲得許多褒獎和殊榮。諸多作品被人民大會堂、歷史博物館、國內(nèi)外文博界、商界、藝術(shù)界和政界名流收藏。如今他雖年近古稀，但仍壯心不已，還在不斷完善“古典文學(xué)精品篆刻”系列，并在醞釀更多驚世之作問世。他將不辜負舒同先生贈予墨寶《志在千里》的囑托和勉勵，決心在有生之年漫游于翰海，為篆刻藝術(shù)而無怨無悔地操勞，堅韌不拔地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