澆 潔
如果說村莊是一棵樹的話,那么村人就是攜帶著葉子靈魂的鳥兒。那一個個老人,就是臘月蜷著身子、坐在屋檐下,無奈地望著同伴飛翔鬧騰的倦鳥。人有多少種,鳥就有多少種。乾坤宇宙總是先有鳥后有人,每個人身上都帶著鳥的痕跡在大地生存。也許有一天人沒了,鳥還在天空繼續(xù)著我們?nèi)祟惾绺枞鐗舻男凶摺?/p>
村里常見的鳥兒有:布谷、鐵雀、麻雀、喜鵲、燕子、翠鳥、貓頭鷹、鵓鴣、鵲鴝……近水知魚性,近山知鳥音。它們用不同的叫聲,告訴村人許多生活的常識。過了清明,布谷鳥就“布谷……布谷……”地催促著村民撒谷播種。初夏時則晝夜不停地叫喚,那是引愛占巢,繁育后代。由于它的叫聲在半夜聽來,凄涼哀婉,“不如歸去,不如歸去”,似訴說著鄉(xiāng)思,故民間有“杜鵑啼血”之說。翠鳥,俗稱“栽禾鳥”,羽毛翠綠,喙長而直,生活在水邊,愛吃魚蝦,故又稱“魚骨鳥”。每當(dāng)農(nóng)田犁耙水響,一片忙碌時,翠鳥便追在犁后翻轉(zhuǎn)的泥土上啄食泥鰍、蚯蚓,高興了,跳躍在田埂枝頭用家鄉(xiāng)話歡唱:“家家栽禾”,“阿婆爬土旁”,“勺子打湯”。原來它是在用歌聲描繪生活的場景哩:栽禾時節(jié),客幫鄰助,壯勞力都下田勞作,家中只留年老的阿婆洗衣做飯。半上午,阿婆做好香軟的湯圓送去田頭。村里吃湯圓時興“打豺狗”——見者有份。故常有阿婆爬田土旁送湯圓、眾人爭搶著“勺子打湯”的熱鬧場面。形如麻雀的鐵雀,翎子有紅、綠、黃幾種,喙尖如三角鐵鉆。早出晚歸時,“哆來咪嗦”地歌唱著,根據(jù)它的叫聲,一般人都能寫出譜子。斑鳩的叫聲和鵓鴣相似,鴿子似的“咕咕”響,只是鵓鴣的叫聲很有規(guī)律,并有“一咕晴,二咕雨,三咕發(fā)大水”之說。貓頭鷹,家鄉(xiāng)人稱為“斗米鳥”,就是說它很能吃,一口氣能抓食幾只老鼠。它用七種不同的叫聲,表示七個不同的時辰。拂曉時,用“啷啷啷……咕咕”的叫聲告訴我們天亮了。近傍晚時,“哇……哇……哇”叫聲凄厲,宛若嬰孩啼哭,砍柴沒下山,一個人聽了,格外毛骨悚然。鳥是這樣的靈異,常讓我有人不如鳥之想。
像貓頭鷹、喜鵲、燕子、鵓鴣、翠鳥等猶如村里的精英或另類。它們是村莊的精魂,贛東大地的先知先覺,精神高地卓爾不群的寂寞者。村里最常見的鳥兒就是尖嘴麻雀了,從早到晚、一年四季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它老實、本分,卻不乏農(nóng)人的狡黠,村人俗稱“奸雀”。小孩在一起喜歡這樣唱它:“奸雀崽,撿擇大,二十七,才想嫁:嫁屋頂,它嫌冷;嫁樹梢,怕風(fēng)搖……”它們怕孤獨、愛扎堆,常一大群一大群,此起彼伏地起飛、降落,吃谷粒、啄菜葉、扒蟲子。偷吃東西時,它們像人一樣,也有探路、留守、望風(fēng)。它們多像村里比鄰而居的村民們。勞作了一年,臘月農(nóng)閑的時候,他們好不容易被升到窗前竹篙上的太陽催醒,磨蹭著懶懶地爬起。扯了屋旁現(xiàn)成的茅草引火,“叭叭叭”引燃。吃好熱乎乎的早飯,生好熱炭爐,把飯菜捂進(jìn)稻稈扎成的籠箱里,裹好舊棉絮捂嚴(yán),中午一餐就可吃現(xiàn)成??障履敲炊鄷r間,他們便嘰嘰喳喳地圍著火爐曬著太陽,扎成一團張家長李家短地嘮嗑。
如今的老人們,被如煙的往事籠住,冷灰似的靜靜晾起了話題。不知誰耐不住沉默,從爐邊站起嘟噥了一句:好久沒聽到燕子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