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在想的……

蔣維國

《白娘子·愛情四季》首演。

史依弘在其中一場演完之后對我說：“我覺得有些觀眾可能是第一次看京劇。這太好了，以后會有更多的人會對京劇感興趣的。”

我很同意她的話。我同時感到，在場的許多京劇觀眾以前是不熟悉交響樂的，在他們?yōu)槭芬篮爰八幕锇閭兒炔蕰r，也在同時欣賞了一次交響樂。他們從此或許會對交響樂涌現(xiàn)出新的感受、生發(fā)新的興趣。

其實，這就是我們這個創(chuàng)作團隊所希望看到的——將這兩種成熟并且精彩的藝術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種新的品種，產生新的效果，爭取新的、更廣泛的觀眾欣賞。

然而，這只是一個理想的狀態(tài)、一個追求的目標。如果做得不好，那么也有可能走入另一個方向——音樂愛好者和京劇愛好者兩方面都不滿意！

我們面臨著極大的挑戰(zhàn)。但是，我喜歡參加這個充滿挑戰(zhàn)的制作。從小受到父母的影響，我既喜愛音樂又喜愛京劇，對兩者都十分熟悉，因此我也就更愿意來做這件事了。

說是“挑戰(zhàn)”，是因為我們大家為自己選擇了一個高標準的創(chuàng)意定位。這里，包含了創(chuàng)作者們的共識，或一個夢想——看，我們中國的民族藝術中，有這樣好的傳統(tǒng)瑰寶（包括民間傳說、戲曲藝術）；而西方藝術形式中，有這樣色彩豐富的表現(xiàn)手段（如音域極為寬廣、音色魅力十足的交響樂）；再加上現(xiàn)代科技提供的絢麗多姿的可能性（如多媒體影像、音響效果等）……這些，是否可以放在一起，誕生一個有創(chuàng)造性的新樣式？

我們下決心要做的，就是一個新型的藝術作品——以音樂為主體，融入京劇，又配以現(xiàn)代技術的視覺形象，將一段家喻戶曉的中國傳統(tǒng)愛情神話以創(chuàng)新的方式呈現(xiàn)出來。

說它“新型”，是因為我們沒有太多的先例可循。它既不是“文革”時的交響音樂京劇，也不是以西洋樂器來伴奏的京劇，也肯定不屬于目前出現(xiàn)較多的各式各種的“音樂劇”。 它主要是一個交響音樂作品，以傳統(tǒng)京劇中白娘子的故事為主題，樂曲寫作時本身就融入了京劇音樂的動機，更將京劇的演唱（中國的歌唱）及打斗（一種中國式的舞蹈）編織其中。可以說，《白娘子·愛情四季》的整個目標與小提琴協(xié)奏曲《梁祝》相近，卻加多和加重了結構、長度以及京劇的直接融入程度?？瓷先ニ朴帧白叱鋈ァ绷藥撞?，然而《白娘子·愛情四季》音樂的創(chuàng)作與《梁祝》一樣，仍是整個作品的靈魂，其特點是既帶有鮮明的民族色彩，又充分運用了西方交響樂的表現(xiàn)手段。演出中，樂隊處于演出的中心地位，始終在舞臺上。觀眾在視、聽結合的欣賞中，將品味一個經歷了春、夏、秋、冬的愛情傳說，從而得到一種新穎的藝術觀賞經驗。

正是因為《白娘子·愛情四季》不是一個“劇”，因此其中戲劇的內容是根據(jù)音樂結構的方式而不是根據(jù)“構劇法”來編排的。編劇寫出了精煉的情境和詩意的唱詞，融入四個樂章之中，卻不需要通常戲劇中的起承轉合。

“春”，表達修煉成仙的白娘子來到人間，以好奇而喜悅的心態(tài)感受人間的一切美好——景色、天氣、人、戀情。

“夏”，是成婚，白娘子沉浸在品嘗和享受人間愛情的幸福滋味之中。喜慶、嗩吶、燈籠、紅燭。

“秋”，是水漫金山，白娘子憤怒地對抗那破壞她與許仙愛情的強大勢力，為捍衛(wèi)幸福而激烈抗爭。水浪、怒濤、飛云。

“冬”，是在她斗敗之后傾訴其愛的堅貞，不屈，最終被壓在塔下。冰凍、寒風、大雪。

“終曲”則表達她堅持愛情的精神。

因為不是“劇”，所以作品沒有按故事的細節(jié)去編寫。如何發(fā)展、如何前后連接，不需一幕一場地表演或交代，而是只集中表現(xiàn)幾個重點篇章。戲是簡練的，但演員的表演得以充分發(fā)揮，他們的演和唱形成了與音樂演奏相互烘托的有力組成部分。

總之，《白娘子·愛情四季》是音樂，又非通常的音樂會；有劇情，卻不是一臺戲。正因這樣，我們在為它定名時有點傷腦筋——叫它什么好呢？

現(xiàn)在的提法是“音樂劇場”。其實，我認為倒過來叫作“劇場音樂”也未嘗不可。不管叫什么，音樂要好，京劇要好，再加上豐富的視覺形象使它更好。

這里的關鍵是——融合。

然而，我們融合好了嗎？我要說的是，雖然開了一個頭，但遠沒有達到理想。這，正是我們現(xiàn)在要全力以赴去做好的重中之重。不過我可以滿懷信心地說，這是一個中國的民族的現(xiàn)代的作品，經過觀眾檢驗之后再加以磨煉，完全可以達到更成熟的水平。

首演，只是交出了一個初稿，期待的則是反饋。每個人都可以從不同角度去看它。有人告訴我，一個金發(fā)碧眼的小小女孩這樣說著她所看到的：“仙女從天上下來，遇見了王子，他們結了婚，壞人把他們分開了，仙女非常傷心?！敝x謝她，我知道她看明白了。她不知道《白蛇傳》，也不需知道，她好好地聽了音樂、看了表演，很好。而比這位小女孩大的人、比這位小女孩更有知識的人，則可以有更多的感覺。一個藝術作品對觀賞者的影響，不就是這樣多層面的嗎？

我們期待反饋。批評不會使我們氣餒——我們知道它還不夠好，渴望知道哪里還要多下功夫；贊美也不會令我們昏頭——相信創(chuàng)意是好的而形象體現(xiàn)，還應求更好。

我們心里有底，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劇場的燈暫時暗下，腦海里翻滾著幾十個加工的方案。待臺上燈再亮起時，帶來的將會是新的興奮、新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