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貨輪“新星”號沉沒真相

周馨怡等

一位船員用這樣一句話概括了整個事件：“船方授意、水手長執(zhí)行、船長意志不堅或極力配合，拿全船16條人命做了一次豪賭，結果輸了個精光?！?/p>

一家原本利潤微薄的小航運公司，在遭遇突發(fā)事件之后，以“賭博式”的方式試圖扭轉困局，終在異國邊防軍的炮火下付出了8條生命的代價。

賬本

2006年8月，吉瑞祥(香港)船務有限公司向浙江通宇公司租下了一艘造價2000萬元，載重S000噸的貨輪(船號“鑫通宇108”)，并將貨輪改名為“New star”(新星)，懸掛塞拉利昂國旗。之后吉瑞祥又將船租給了上海的一家海運公司。

租船人以每天4000美元的價格租下“新星”號后開始從事航運業(yè)務。但航運業(yè)遭受金融危機的沖擊巨大，航運公司的經(jīng)營困難重重。吉瑞樣公司事故應急小組負責人史中明介紹說，航運公司接下了一筆業(yè)務，從泰國曼谷裝運4990噸左右的大米到俄羅斯納霍德卡潛。每噸大米的運費僅為30美元，大米商以總重4978噸的標準向租船人支付運費，運費總額為14.934萬美元。

“新星”號1月3日從泰國曼谷啟航，同月29日抵達俄羅斯納霍德卡港，整個航程長達26天。再算上2天卸貨時間和3天裝貨時間，這31天的租船費高這12.4萬美元。從曼谷到納霍德卡的整個航程有約6000公里。在航行期間，“新星”號每天需消耗5噸重油，1噸柴油，每噸重油約值400美金，柴油550美金。以此計算，航運公司在從曼谷到納霍德卡的26天航行中需支付6.53萬美金的燃油費。

因此，僅租船和燃油成本兩項，即便“新星”號在到港后順利交貨，航運公司的虧損也已超過了4萬美金。何況租船人還得支付海運代理費，以及曼谷、納霍德卡的港口使用費。在利潤微薄，甚至虧損經(jīng)營的背景下，航運公司處理突發(fā)事件的能力變得非常有限。

受困

1月29日，“新星”號抵達瀕臨日本海的納霍德卡港。驗貨后，收貨人俄羅斯Prodprogramma-Impuls食品公司開始卸貨。不到5000噸的大米本該在2天內(nèi)卸完，但最后150噸大米待卸時，風云突變。俄羅斯收貨人以400噸大米在運輸途中受潮為由提出980美元／噸的索賠要求。

“吉瑞祥已經(jīng)向保賠協(xié)會投保，如果是運輸方造成貨損。保賠協(xié)會將作出擔保，保證收貨人得到應有的賠償。”吉瑞祥公司特聘法律顧問孫芳龍說，“當時保賠協(xié)會已經(jīng)著手處理這件事。俄羅斯收貨人應該完成卸貨，讓‘新星號離開納霍德卡港，不影響航運公司的其他運輸業(yè)務?！?/p>

但雙方的貨損糾紛并沒有就此得到解決，俄羅斯濱海邊疆區(qū)仲裁院的裁定書顯示，2月8日，俄羅斯收貨人向該仲裁法院提出扣押“新星”號的申請。以彌補其高達123.66萬盧布(折合34.7萬美元)的貨物損失。

但2月10日該仲裁院以俄羅斯收貨人沒有提供擔保為由，決定擱置收貨人的“扣船”請求。2月11日，在航運公司和保賠協(xié)會的多次交涉下，俄方收貨人終于卸完了最后的150噸大米。但出人意料的是，在貨物卸空后，為船辦理進出潛手續(xù)的海運代理Oleg仍沒有為“新星”號辦理離潛手續(xù)，“新星”號只能繼續(xù)等待。

根據(jù)吉瑞祥提供的信息，海運代理Oleg由俄羅斯收貨人為航運公司指定的代理方，租船人沒有其他選擇。這使得吉瑞祥內(nèi)部工作人員禁不住懷疑，“此次事件很可能是代理和收貨人勾結，以大米質(zhì)量為由勒索船主?！監(jiān)leg則拒絕回應吉瑞祥的質(zhì)疑。

由于航運公司滯留期間每一天的損耗都高達數(shù)千美元，而該公司下一筆運輸交易始于2月17日，一旦不能按時趕回中國天津港接貨，便面臨違約的風險。2月12日，辦理離潛手續(xù)依然遙遙無期，已在納霍德卡港滯留超過10天的“新星”號決定鋌而走險。

離港

劉廣超，“新星”號上的16名船員之一，也是船只遇險下沉后被救起的8名幸存者之一，他向媒體講述了“新星”號貿(mào)然離港后被擊沉的全過程。

12日晚11點20分，水手長馬斌(音)要我去駕駛臺操作，船開始起錨，離開納霍德卡潛。船剛一動，港口上的人就問：“你去干什么?”印尼船長回答說：“我們?nèi)グ岩惶柵摰奈鬯懦鋈ァ！贝隽烁劭谝院?，港務人員又問：“為什么不排水還要往前開?有什么事?”隨后，港務人員找到“新星”號的本地船務代理?！按泶螂娫掃^來問，船長回話還是說排污水，后來代理又打電話來，船長就把手機關了。再后來，潛上叫的時候，船長說“明白，明白”，但一直沒回去，一直往前開。

13日凌晨3點40分左右，我聽到印尼輪機長說：“后面有船已經(jīng)跟上來了，離咱們還有2海里。”當時我在窗戶里看了一眼，差不多，大概能看清楚那個船，俄方第一艘(邊防)軍艦過來了。早上9點左右，第二條船又跟了上來。接著它們呼叫“新星”號“停車，回航”。船長請示了T船公司，公司說，繼續(xù)往前開，他們不會對你們開火的。劉廣超還透露說，水手長馬斌(音)是受船方指使要求船長繼續(xù)開船。就這樣，船方授意、水手長執(zhí)行、船長意志不堅或者極力配合，拿全船16條人命做了一次豪賭，結果輸了個精光。

擊沉

此后事態(tài)的發(fā)展超乎人們的想象。從媒體報道、各方公開聲明和網(wǎng)絡上曝光的視頻片段來看，可以一致認定的是，俄邊防巡邏艦在不斷用俄語和英語要求“新星”號停船，并在發(fā)出閃光彈、朝天鳴槍等示警信號后，朝仍繼續(xù)前進的“新星”號貨輪直接開火。造成船頭、船尾多處損傷。

劉廣超回憶，當時貨輪已經(jīng)走了100多海里，到公海了?！爱敃r我們出去的時候就考慮到公海上安全一點。不會開槍?！?/p>

但是從13日中午11點到1點多，船受到槍擊、炮擊，然后攻擊又從下午2點持續(xù)到4點。14日早晨，1號艙因為炮擊已經(jīng)進水，此外船有傾斜。15日，貨船在被遣返航途中傾斜沉沒。

“我們棄船下水后看見，船頭和船尾都有好幾個籃球大小的洞，海水不斷地涌進去?！眲V超說。

由于船尾的救生船無法放下，而且船殼已經(jīng)被俄方炮火打壞，當時船上的10名中國船員和5名印尼船員分別搭乘兩只救生筏棄船逃生，其中一艘救生筏上的8名船員(包括1名印尼船長、4名印尼船員和3名中國船員)，被俄羅斯船只救起。而另一艘救生筏上的8名船員(包括7名中國船員和1名印尼船員)卻在冰冷的海水中不知所終。

“眼看船守不住了，于是船長發(fā)出了sos求救信號，我們都穿好救生衣，開始組織棄船撤離?！眲V超說。

在正常情況下，船員們穿好救生衣只需要數(shù)分鐘，而且可以做到7分鐘緊急集合，而當天從發(fā)出SOS求救信號到首批船員開始撤離，足足有40分鐘的時間。

“我們其實是先把他們送上了救生筏，送他們從右舷下水，并朝俄邊防艦艇方向漂過去，然后我們才從船的左舷登上另一只救生筏棄船的?！?/p>

按設計可以搭載20人的救生筏實際卻只搭載了8人，而且離俄方船只較近的第一只救生筏卻沒能被營救上來，反而是后下水的第二只救生筏，從船側繞到船端，在海上漂蕩40多分鐘后，被旁邊的俄羅斯船只救起。

對此，俄方的解釋是，當時海上氣候惡劣，風浪太大，海浪高度達到6、7米，難以施救，而且第一只救生筏的防水頂篷沒有及時打開，造成船上5人死亡，3人被海水沖走。俄方發(fā)現(xiàn)救生筏上的5人已無生命跡象，于是放棄了施救的努力。

索賠

沉船事件發(fā)生之后，“新星”號母船東浙江通宇公司已經(jīng)向媒體表示，初步?jīng)Q定要求吉瑞祥按船的造價2000萬元賠償通宇的損失。

讓情況變得更棘手的是，吉瑞祥還必須負責遇難船員的善后工作。

“租船人是個小公司沒有能力處理賠償和遇難者善后的工作，現(xiàn)在吉瑞樣是最大的受害者。”吉瑞祥船務公司派往俄羅斯應急小組的成員李某無奈地說。

吉瑞祥已經(jīng)為“新星”號投保了船殼險，按理保險公司可以支付因自然災害或責任事故所造成的船舶全部或部分損失。

但吉瑞祥法律顧問孫芳龍表示，“現(xiàn)在的情況比較復雜，所以我不能發(fā)表任何評論?！?/p>

吉瑞祥事故應急小組負責人史中明坦承，索賠程序復雜，當務之急是盡全力妥善處理遇難家屬的安置工作?！跋乱徊轿覀儠蜇熑蜗嚓P方索要賠償?！笔分忻髡f。

但是，吉瑞祥派往俄羅斯的工作人員沒有辦法和俄羅斯邊防軍或者政府部門直接接觸，所以至今無法正式和俄方協(xié)商索賠事宜。

“我們希望在中國政府的關注之下，俄方能以積極的態(tài)度對遇難者家屬和吉瑞祥公司的財產(chǎn)損失做出賠償。但如果協(xié)商無果，我們將聘請俄羅斯律師通過法律途徑向俄方索賠?！?/p>

原本預計在2月27日，俄羅斯官方將對外公布“新星”號貨船沉沒事件的司法調(diào)查結果，但至今沒有任何后續(xù)消息。

應急小組成員李某在俄期間無法直接接觸任何俄羅斯官方成員，也沒有獲得任何關鍵調(diào)查數(shù)據(j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