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展奮
在美好的東西被撕破時感到心疼,這是善良;把善良的聲音勇敢地表達出來,這就是信仰。
人生的痛苦分為兩種——一種是想得到的東西得不到,另一種是,得到了。
電視劇《蝸居》中的房奴,就是這樣。我們,大都這樣——“得到了”。
太多的人,為欲所役,“雞叫做到鬼叫”,殫精竭慮地“奮斗”,最終“得到了”而仍然焦慮不堪,為什么?
答案就像我們天天要吃而且吃不厭的米飯一樣沒有懸念:沒有信仰。
大可不必一提信仰,就馬上聯(lián)想到什么“主義”,因為信仰大于“主義”,從經(jīng)度講,早于甲骨文時代,人們就有信仰;從緯度講,放生和減排也是一種信仰。
信什么,不重要。但信仰的力量非常大,《論語·雍也》說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為什么呢,有信仰。日前錢寧先生有文挖苦顏回(詳見新民晚報2009-12-2夜光杯載《顏回的邏輯》),認為夫子厄于陳時,顏回的那番話是諛詞:“……夫子之道不能推行,是我們孔門弟子的羞恥;各國不用夫子,是君王們的恥辱。天下不容夫子,正說明夫子之道至高至大。天下不容怕什么?天下不容,方顯君子本色!”——我以為錢寧之說至少是“以今人之心,度前賢之腹”。事實上,顏回的這番話恰好是一個矢志救世者在淪陷濁世時發(fā)出的奪目光輝,是對亂世的無畏的挑戰(zhàn)和否定,何其偉哉!怎么就是馬屁了呢,看人要看一貫表現(xiàn),人在陋巷,早已是窮極潦倒而“不改其樂”了,此時厄陳而不餒,不正好證明信仰的力量在顏回是一以貫之的嗎。
或曰信仰不能當飯吃(如同有說“文藝不能當飯吃”的),則說這樣的話不像是一個受過教育的人,蓋因禽獸之別于人,正在于只會“吃飯”而已。沒有信仰的人,在黑格爾那里被稱做“造糞機器”,在希特勒那里是要被拉去做“藥水肥皂”的,可見沒有信仰的腌臢和猥瑣,即令是納粹也不敢茍同。孟子說:“人之異于禽獸者,幾?!薄!皫紫!本褪墙缇€非常細微,也就是說人和禽獸的分別,其實只是一紙之隔。而那張窗紙的此岸,就是精神力量,就是信仰。
說起信仰和“吃飯”,我這里還有一個小故事講講。
曾備受輿論關(guān)注的“李惠利中學女生跳樓之謎”最近終于有了結(jié)果:校方承認了相應(yīng)責任并正式道歉;受害者家屬獲賠;肇事老師被“請”出了學校。區(qū)政府對事情的處理,理性、低調(diào)而務(wù)實。
回顧本刊艱難的調(diào)查過程,有一個細節(jié)現(xiàn)在可以公開了,那就是調(diào)查是怎么突破的。大家都知道,對未成年人進行調(diào)查大概可以算是最難的活了,事涉有關(guān)“保護法”,調(diào)查時除了征得本人同意,還得律師在場、家長(監(jiān)護人)同意并在場,還不能誘導,再加以本人的形象頗多可以商榷處,最初的調(diào)查幾乎家家打回票,戶戶碰鼻頭。幾乎快絕望時,忽然聽人無意中聊起,某學生家長是某教的虔誠信徒。說者無心,聽者一亮:一個有信仰的人!天吶,他(她)應(yīng)該不會說謊罷。
我如獲至寶,急急上門,甫一見面,就使出了撒手锏:如果您這里都不肯給我真相,從此我們也不再有信仰。
對方沉默,大概在心獄里掙扎了很久,終于潰圍而出,把他們所知道的事由,和盤托出。
這,不是信仰的力量嗎。在美好的東西被撕破時感到心疼,這是善良;把善良的聲音勇敢地表達出來,這就是信仰。如果不是這次的首槌告破,后面調(diào)查的突破和事情的結(jié)局恐怕都要改寫。撇開其他層面的因素,僅論物質(zhì)性的補償,信仰與“盒飯”能否能量轉(zhuǎn)換呢。信仰,還是可以“當飯吃”的。
“有信仰總比沒信仰好!”——一個大家都很熟悉的貪官,一天不知怎么筋搭錯了,蹦出了這句名言,如果我們不去因貪廢言,此話原本是不錯的。
信仰雖然有大有小,有時也有對有錯,但總是一個“幾?!?、一個有別于禽獸的人文系數(shù)吧。相比只信奉黃金高于人性、器官取代靈魂、物質(zhì)占有就是人生完勝的白領(lǐng)來說,一名身處蝸居而整天為了保護癩蛤蟆而和蛙販子作斗爭的“動物保護主義者”都遠比前者充實而幸福。他們寒磣而快樂著,這種快樂是坐擁豪宅而一輩子按揭的房奴無法享受并理解的。
你快樂嗎?快找個信仰吧,“胡亂”找一個也比沒有的強——因為我們生活在一個前所未有的“亂世”,既不是戰(zhàn)亂,更不是動亂,而是我們的“心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