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摸鳥之魂

劉　琳

當梅西安的雨燕、緋鷗、藍巖畫眉、百靈們在張安麟的鋼琴上婉轉鳴唱時，1萬多名格萊美評委被征服了。新年元月，張安麟將帶著她的鳥兒們來征服上海聽眾。

這一次到上海，張安麟再也無法像往常那樣作為普通的異國訪客，從容閑適地與國內的家人親友小聚，更無法在上海音樂學院大師班上多指點幾個出類拔萃的學生，而那是她最樂意做的工作之一。

這一次，她是媒體的焦點，無數還有著陌生感的國內聽眾對她滿懷期待——新年元月，張安麟將以全球頂級大師的身份在上海大劇院獻演兩場鋼琴演奏，這也是她在國內舞臺的首次亮相，而且按照她自己的說法：“那是一份不可思議的見面禮?！?/p>

自從2008年12月17日深夜抵達上海，張安麟的日程表就被排得滿滿的，事實上，第二天一早，她就被送進了2008北京奧運會開幕式服裝設計師和造型師李銳丁的工作室，整整10個小時的造型“折騰”，讓沒時間倒時差的張安麟一邊量著三圍、剪著頭發(fā)，一邊斷斷續(xù)續(xù)地打著瞌睡。當李銳丁終于滿意地“OＫ”時，這才徹底清醒過來的張安麟望著鏡子前的自己“驚艷”不已——原來烏黑的大卷長發(fā)變成了帶著幾縷明亮金紅色的俏麗短發(fā)。

“你喜歡我的新發(fā)型嗎？”新造型的第二天，在上海歌劇院排練大廳，剛剛與上海歌劇院院長、著名指揮家張國勇以及上海歌劇院交響樂團完成首次排練的張安麟，一見到《新民周刊》記者就快樂地問道。

2008年12月19日，在距離上次獨家采訪整整一年后，在上海一條幽靜小馬路的一家地道法式餐廳里，記者再次與張安麟面對面。2007年，張安麟是帶著剛剛問鼎第49屆美國格萊美器樂獨奏獎的歡欣來到上海的，一年后的今天，她要在上海以一種更美妙的方式與國內聽眾分享她的成就。

不可思議的“上海女兒”

《百鳥巢鳴》原創(chuàng)鋼琴舞蹈詩，這場被上海市慈善基金會定為2009年元旦“藍天下的至愛·安利之夜——新民晚報創(chuàng)刊80周年新年慈善音樂會”的全球首演，“看”起來真的“不可思議”——當張安麟在上海大劇院獻演她的格萊美獲獎作品《異國鳥歌》時，帶給觀眾巨大滿足感的不僅是“聽”，還有“看”：如夢如幻的現代芭蕾及一流的燈光設計和服裝造型的烘托，將使人們的眼睛也嘆為觀止。

和煦的冬日陽光斜披在張安麟身上，很有些疲憊的她一談及即將上演的音樂會，眼睛里立刻點燃起光彩。她搜腸刮肚地組織起中文說：“這是一場超出我經驗的演出，它充滿……呃……上海氣質！”

這位出生于美國的蜚聲國際主流樂壇的美籍華裔女鋼琴家，應該算是“上海女兒”，上海川沙是她母親的故鄉(xiāng)，所以她把自己在國內的處女秀定在上海。

今年37歲的張安麟的英文名字叫Angelin，是天使的意思，盡管新造型讓她看起來變得時尚前衛(wèi)，但她還是她，性格安靜得像天使，講起話來總是輕聲細語的。她完全不像真正的美國人那樣擅長講述自己的成功故事，但她的成就確實令已成為“鋼琴大國”的中國同胞們，尤其是無數“鋼琴父母”、“鋼琴兒童”覺得“不可思議”。張安麟5歲開始學鋼琴，12歲開始演奏。她曾獲美國博爾大學音樂學士，印第安納大學音樂碩士，約翰·霍布金斯大學音樂藝術博士，主修鋼琴。去年陪同她接受采訪的父親曾告訴記者，早在1985年，李斯特的傳人、著名鋼琴演奏家愛德華·普愛樂聽了當時只有十來歲的安麟的演奏后驚嘆：“她將來不是普通的音樂家，她將成為主流音樂的傳人。”

全球最具影響力的音樂大獎之一，素有“音樂奧斯卡”美譽的格萊美印證了愛德華的預言。這個囊括31個音樂領域包含100多個獎項的音樂盛典，每年都會吸引全球數億樂迷的關注，是無數音樂人心中的皇冠。這些年來，華人音樂家的身影頻頻亮相格萊美，作曲家譚盾、大提琴家王健、小提琴家林昭亮、指揮家湯沐海、聲樂家戴玉強、臺灣唱片封面設計大師蕭青陽、國內歌唱家宋祖英都曾出現在提名或入圍名單里，郎朗也曾入圍第50屆格萊美最佳器樂獨奏獎，與張安麟同屬一個獎項。在已揭曉的最新第51屆各項提名中，華人音樂家創(chuàng)下了歷年來提名人數最多的紀錄：譚盾因歌劇《秦始皇》獲最佳歌劇唱片提名；琵琶演奏家吳蠻、古箏演奏家李煒、鋼琴演奏家陳克蘭分別以《絲路之音》、《赤壁懷古》和《薩洛寧、斯塔基與盧托斯拉夫斯基鋼琴作品集》獲得最佳樂器獨奏演奏獎提名。但至今，獲得格萊美獎的華人演奏家僅馬友友和張安麟兩人。

張安麟被世界公認為是“完美地融合詩意和技巧上的輝煌”的不可多得的鋼琴大師，她是首位同一年同時獲得法國巴黎音樂學院鋼琴演奏和室內音樂演奏頭獎的美國音樂家，她還是華盛頓肯尼迪文化中心聘請的第一位“常駐音樂家”。2008年張安麟還入選了“世界十大杰出青年”。

有意思的是，對于格萊美獎，張安麟身邊的人們似乎比她本人更加興奮：除了她的父母和全球華人，美國人張安麟戰(zhàn)勝了另外4位歐洲入圍音樂家這點，同樣使美國感到欣慰。至于她所在的州和大學更是歡欣鼓舞，州長第一時間發(fā)來了賀信，克里夫蘭大學更是把她當成招生廣告：“請問，美國還有哪所大學有獲得格萊美獎的教授嗎？”2008年張安麟理所當然當選克里夫蘭大學年度杰出教授?？死锓蛱m市毗鄰風景名勝區(qū)“五大湖”，風光旖旎，并擁有源遠流長的古典音樂傳統(tǒng)，被譽為“音樂之城”，克里夫蘭交響樂團是美國五大交響樂團之一，現在那里又增加了一道新風景。

不過，張安麟的新年心愿是：“希望我的成功能為更多的華人音樂家打開通向世界舞臺的大門?！蓖瑫r，張安麟還有一個作為“上海女兒”的心愿，那就是在2010年為在上海舉行的世博會出一份力。

杰出的音樂教育家和研究者

這次張安麟在上海演奏的格萊美獲獎作品《異國鳥歌》，是被譽為現代音樂之父的法國作曲大師梅西安（Clivier Messiaen）的代表作。這也是這部作品首次被獻演于中國。張安麟曾師從梅西安夫人、鋼琴家伊馮（Yvonne Loriod Messiaen）。梅西安的學生，旅法作曲家陳其鋼曾說：“世界上能演好這部作品的鋼琴家和樂隊屈指可數?！贝_實，這部驚世之作，以奇崛、瑰麗、演奏難度極大而著稱。

“你知道嗎，梅西安不僅是20世紀最偉大的作曲家，同時還是一名非常專業(yè)的鳥類觀察家，他在錄音機還沒問世的1955年，用五線譜記錄了世界各國近百種鳥類的鳴叫聲。梅西安也是一位虔誠的天主教徒，在他看來，鳥是最接近天堂、最接近神的動物，它們擁有靈魂。”一談到梅西安，張安麟情不自禁地用中文、用英文侃侃而談。

現任美國俄亥俄州克里夫蘭大學鋼琴系主任、終身教授的張安麟，其實與其他職業(yè)演奏家有著很大的不同——她首先是個音樂研究者。她的音樂成就既得益于天賦，又和她長期積累的深厚的音樂研究功底密切相關，她把古典音樂當作一門學科、一個事件和一種自然現象加以研究，用電腦等現代化手段進行分析、破解，試圖解開作曲家的創(chuàng)作動機及其魅力永存之謎。對張安麟來說，研究和教學是她的本職工作，而演奏只是其研究成果的展示。事實上，這次格萊美的獲獎作品《異國鳥歌》，就是張安麟多年潛心研究的重要成果。

張安麟用電腦聲譜把梅西安用五線譜表現出來的鳥鳴聲與真正的鳥鳴聲加以對照分析后發(fā)現，兩者竟然幾乎完全一致。張安麟說：“在他的音樂世界里，鳥兒們都是活生生的，它們或飛行或棲息。那里的鳥鳴聲不是被抽離的摹仿。”張安麟當年的博士論文題目就是“梅西安鳥歌研究”。

當梅西安的雨燕、緋鷗、藍巖畫眉、百靈們在張安麟的鋼琴上婉轉鳴唱時，1萬多名格萊美評委被征服了。所以，對張安麟來說，這座格萊美獎也是犒賞她音樂研究的諾貝爾獎。

“梅西安的這部作品不是我們所熟悉的那種旋律性曲目，它更加豐富多彩地展示了動人的、奇特的甚至是不太好聽的各種類型的鳥鳴聲。聽眾會感覺好似走進百鳥園，鳥兒們就在鋼琴與樂隊頭上盤旋?！睆埌谗霂е诖髱煱帱c撥高材生的口吻說：“我們要帶著‘新鮮的耳朵去聽這部作品。”

作為主流音樂的傳承者，張安麟還是一位杰出的音樂教育家。即便在捧得格萊美獎之后，她依然把教學作為自己的首選職業(yè)，從這個意義上說，演奏僅僅是她的“業(yè)余愛好”。職業(yè)的選擇注定了張安麟不會像馬友友、郎朗那樣成為舞臺上的焦點，但她并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如何讓更多的年輕人愛上音樂，傳承音樂。

近幾年，張安麟正在進行新的研究課題：幫助鋼琴演奏者擺脫常見的手指傷痛。她告訴記者，由于彈奏方法或技巧運用不當，她發(fā)現，學生中不少人患有手疾。“其實這個問題由來已久，早年舒曼還發(fā)明了一個機器，專門用來練手指的力度，但這種做法，很容易把手練壞?！睆埌谗肱e例說，在孩子們剛開始學琴時，一般都會被要求以“蘋果狀”手型接觸琴鍵，“但你試著把手指放松一些，不一定要很彎，那樣是不是舒服點？其實，這是更科學、可行的訓練方法。”用自成體系的一套技巧，她已經幫助不少演奏者舒緩了手疾壓力。張安麟希望在音樂與醫(yī)學的交叉中，找到更多防治職業(yè)病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