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星蘭：淡出英雄光環(huán)之后

景崗珊

“護帑全忘危與安，錚錚鐵骨震人寰。斧刀威逼均無懼，棍棒相加不改顏。血灑桂花驚夜月，心連祖國斗兇頑。英雄壯舉撼天地，眾口爭夸姐妹蘭?！边@是在《世界漢語詩詞大典》中一首《贊“二蘭”》的七律。20年前，湖北銀行界出了兩個勇斗歹徒的銀行女英雄，一位是已犧牲的楊大蘭，另一位叫潘星蘭。因為她們名字中都有個“蘭”字，因此人們稱她們?yōu)椤岸m”。

當年聞名全國的“二蘭”似乎漸漸淡出了這個英雄輩出的時候，但潘星蘭這位被譽為“劉胡蘭式英雄”的姑娘依然在平凡的崗位上以英雄的標準約束、要求自己，盡管生活中的她平淡，工作照樣出色。

花季少女的驚心動魄

1989年12月25日凌晨，湖北省枝江縣董市鎮(zhèn)桂花鄉(xiāng)信用分社。19歲的會計潘星蘭和同樣年齡的楊大蘭被兩個蒙面歹徒堵在金庫值班室內(nèi)，信用社的保險柜內(nèi)裝有1.7萬元現(xiàn)金和有價證券。歹徒把4把匕首和刺刀架在她倆脖子上，逼她們交出鑰匙。

原來，當晚本是由潘星蘭當班守庫，她邀約好友、在信用分社當炊事員的楊大蘭做伴。同她們一起來的還有楊大蘭的男友。到了信用分社門口，楊大蘭讓男友回去，連門都沒讓他進，說信用社有“外人不得擅入”的制度。凌晨，潘星蘭被一陣響動驚醒了，她下意識地打開手電筒看表：3時15分。她急忙踹醒楊大蘭。兩個姑娘穿好衣服，剛一拉開值班室的門，兩個蒙面人便猛地沖了進來，用匕首和刺刀分別抵住了她們的脖子。

“不準出聲，出聲就殺了你們!”對方低聲吼道。“你們想干什么?”潘星蘭稍許驚慌，立即鎮(zhèn)定下來?！皝斫桢X。”“我們沒有錢!”“那就把保險柜的鑰匙交出來!”“我是會計，沒有保險柜的鑰匙。她是炊事員，什么都不知道，你們不要為難她?！?/p>

事實上，保險柜的鑰匙一直由潘星蘭保管，就放在樓上同事的房間里。兩名歹徒見硬來不行，就將兩人分開盤問。潘星蘭被逼進了營業(yè)室，楊大蘭則被挾持到了廚房。楊大蘭趁一個歹徒不注意，把他推倒在地，大聲呼救，被歹徒連砍數(shù)刀，壯烈犧牲。

在營業(yè)室里，歹徒惱羞成怒，一刀劃下去，鮮血頓時涌了出來?！坝袥]有鑰匙?”“沒有!”又是一刀?！坝袥]有!”“沒有!”見招數(shù)使盡，歹徒殘忍地割掉了潘星蘭的左耳。在奪眶而出的眼淚與鮮血同時流下來的時候，潘星蘭被激怒了，就像一只柔順藏羚被激怒后讓人生畏的兇猛，一種生命中從沒體驗到的對另外個體的刻骨的仇恨被激發(fā)出來了，一米五幾的她撲向了面前兩個人高馬大的歹徒，全然不顧可能的后果，除了捍衛(wèi)自己開始就拼死保護的保險柜里的1萬多元錢，她要奪回自己被傷害的生命的尊嚴與權利。

歹徒一再威脅再不交出鑰匙，就挖掉她的眼睛。潘星蘭忍住劇痛和歹徒搏斗，紅了眼的歹徒用刀在她身上亂捅一氣，見她不動了，兩名歹徒才跑回值班室，拿走了放在抽屜里的1000多元現(xiàn)金和1000多元的有價證券，翻墻逃走。潘星蘭蘇醒過來，發(fā)現(xiàn)銀行的錢被盜，強忍劇痛，一步步爬了出去，喊了幾句“信用社被搶了”后，很快又昏迷過去，倒在了血泊中……

幸運的是，信用分社隔壁一戶人家的小伙子發(fā)現(xiàn)了倒在地上的潘星蘭，便一把將她抱起，放到了床上，并趕緊報了案……公安人員立即出動，抓住了那兩個歹徒，追回了被盜的款項。

今天的潘星蘭看起來是那么的平常，如果匯入行色匆匆的茫茫人流，你很難將她分辨出來。一頭遮耳的娃娃頭，身著冷色的職業(yè)裝，行色匆匆的。與人講話時，像許多機巧的湖北人一樣有著靈活的眉與眼，眉毛不時地上揚下落，笑到高興時眼睛就索性全閉上。這怎么會是當年勇斗歹徒的女英雄?

隱藏傷痕背后的真誠

“不要采訪了，作為老鄉(xiāng)到我家來坐坐我倒歡迎?！碧热舨皇抢相l(xiāng)的借口，記者的采訪注定會吃閉門羹。一夜成名的潘星蘭，榮譽接踵而至，包括“全國勞?！痹趦?nèi)的30多項榮譽“戴”在潘星蘭頭上，全國范圍內(nèi)廣泛發(fā)起了學習“湖北二蘭”的活動，江澤民、李鵬、李先念等黨和國家領導人也親自接見和勉勵她。成了英雄的潘星蘭，并沒有把當年撲天蓋地的報道留存下來，說過去的該讓它永遠的過去。

她的過去，如同隱藏在她短發(fā)下的“假耳”(因為這個原因，20年來她一直留著可以遮耳的娃娃頭)和包裹嚴實的身上的刀疤，深深地裹藏起來。她是那么的平常，雖然這20年來她干的依然很出色，但肯定不如20年前的那般驚天動地。然而，如果再有同樣的事情發(fā)生，她還會像當年一樣挺身而出，像當年一樣說“人在，錢就在”。潘星蘭感謝各級領導給她的種種榮譽，同時一種“無以回報”的感覺讓她更加努力。

這些年來，潘星蘭留著一頭娃娃短發(fā)，她那由軟骨做成的偏大的左耳泛著與右耳不同的月白色，還有身上的那些令人心跳的刀疤。天真爛漫的女兒貝貝小時候不知道媽媽當年英勇的故事，但每每看到媽媽那看似不同尋常的左耳，禁不住發(fā)問：“媽媽，你的左耳怎與我們的不一樣?”這時，潘星蘭不無掩飾地回答：“是媽媽小時候不聽話，受了傷!”潘星蘭之所以不愿對貝貝講述自己的往事，有她自己的理由——孩子還小，打小就生活在這樣一個無憂無慮的環(huán)境中，她還不知道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丑惡、血腥與暴力，最好不讓孩子幼小的心靈過早蒙上一層陰影；等孩子長大了，她自然會理解媽媽所做的一切。

壯舉過后是恬靜

當年從昏迷中醒來，潘星蘭首先看到的是家人一張張掛滿眼淚的臉，媽媽更是以淚洗面一個月。4個哥哥全慌了神，還是嫂子們鎮(zhèn)定，點撥哥哥把小妹送到大一點的醫(yī)院。潘星蘭當時的感覺就是自己不行了，惟一的愿望就是多看親人幾眼，最后她還是活過來了。然而肉體的痛苦還在繼續(xù)，7次大手術，4次耳部整形手術。疼起來她也哭，當然盡量“不對外”，只是背后緊緊地拉著“白馬王子”胡哥的手，這樣使她陡然增加了不少勇氣。

1990年9月從醫(yī)院養(yǎng)好病，潘星蘭返回了工作崗位，同年她就報考了大學，潘星蘭說即使沒有自己“當英雄”的那段經(jīng)歷，她也會走這條求學之路。潘星蘭在忍受傷痛的同時，在別人下班娛樂或休息時，先總是補上耽誤下的工作，而后就悄悄地挑燈夜讀。有人提醒她，全國勞模報考學?？梢哉疹?0分的，你不用那么用功苦了自己，到時候找有關領導關照一下就行了?？墒?，她沒有想到照顧，只是想憑自己的真本事圓自己的求學夢。在自學期間，因為除了報告會之類的活動之外，每天潘星蘭還要接待許多慕名前來的群眾，“許多都是從很遠的地方趕來的，我實在不忍心拒絕”，因為活動耽誤工作，潘星蘭只好縮短自己的休息時間補上，回家后再復習功課。第二年5月，她終于被中國農(nóng)業(yè)銀行武漢管理干部學院錄取。這年錄取分數(shù)線是250分，而潘星蘭考了266分，超出的何止是16分，更是一種精神的超越。

大學畢業(yè)后，潘星蘭歷任中國農(nóng)業(yè)銀行湖北分行營業(yè)部會計、出納、科長等職。1997年底因為丈夫工作的原因，潘星蘭隨著調(diào)到了北京，結束了兩地分居的生活并在京自己也讀完了研究生。在新的崗位農(nóng)行北京分行團委副書記的工作中，潘星蘭干得依舊有聲有色。2003年，為響應銀行年輕干部下基層鍛煉的號召，她還主動報名到地處中關村的中國農(nóng)業(yè)銀行海東支行掛職。出任海東支行副行長期間，潘星蘭不斷加大營銷力度，完善服務理念，注重對客戶經(jīng)理的挖潛、培養(yǎng)和管理，在服務中針對不同客戶群體和客戶的不同需要突出個性化、人性化理念，業(yè)務經(jīng)營迅速發(fā)展?，F(xiàn)在，她又回到了中國農(nóng)業(yè)銀行北京分行，出任分行工會副主席、團委書記。

這些年來，潘星蘭并沒有迷失在眾多的榮譽光環(huán)下，而是以一名普通銀行職工的身份，加強學習，努力工作，不斷提高自己的素質，以適應銀行業(yè)日新月異的變化，特別是成長為一名銀行高級管理人員后，她更加注重了知識更新，積極學習證券、保險、企業(yè)財務等相關知識。她說，要想幫客戶理好財，自己必須先是個專家。在北京分行，同事們除了把潘星蘭作為精神上的榜樣外，更多的是將她作為業(yè)務上的標兵來學習。潘星蘭說她有一個樸素的信念：愛崗盡責就是愛國。

接受采訪時，潘星蘭說：“說實在話，在獲得這些榮譽的時候，我感到相當慚愧，就拿全國勞模來說吧，與身邊的其他全國勞模相比，我覺得自愧不如。我認為，要說英雄，大蘭才是當之無愧的。”每次回家，潘星蘭都不忘手捧鮮花到枝江市董市鎮(zhèn)的鳳凰山上，看望永遠躺在這里的戰(zhàn)友楊大蘭，寄托對烈士的哀思。“孩提的時候，我和大蘭就是很好的朋友。參加工作以后，我們倆又在一塊兒工作，我們經(jīng)常在一塊學習、探討生活，共同語言很多。當年，我從醫(yī)院蘇醒過來后，聽說大蘭去世了，我怎么也接受不了。大蘭雖然離我遠去了，但我和她還是經(jīng)常在夢中相見。真的，她依然是那么漂亮、那么活潑?！?/p>

不管怎樣，20年前的壯舉已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對潘星蘭的激勵和給她造成的煩惱孰多孰少，再也無法分清了。由于樂天派的性格和自己的悟性，盡管時不時有常人難以理解的煩惱，潘星蘭依然生活得很開心很快樂，事業(yè)也一步步走得踏實而牢固。她和家人過著恬靜幸福的生活，像大多數(shù)北京人一樣過著咸咸淡淡、苦苦甜甜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