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中的布朗人

黃　雁

在中國云南的西南部，巍巍群山呈現(xiàn)出一片茂密蒼翠的原始景象，尤其是7，8月間雨水降臨的日子。遠處，發(fā)源于喜馬拉雅山脈的瀾滄江水系阡陌縱橫，它們如一道道奔騰的血脈，穿山越谷，使得無數(shù)的山巒，在密林的覆蓋下，更顯郁郁蔥蔥。

蒼茫的山群，浩瀚的林海，就像重重屏障。在它的后面，瀾滄縣惠民鄉(xiāng)芒景村560多戶布朗人家的日常生活一直在默默地進行著。

錯落有致的村寨中，人們不僅保存了自己的語言，固守著自己竹木結構的桿欄式建筑。而且還傳承著自己獨特的民族服飾，沿襲著古老的生產生活習俗。

早在遙遠的古代，芒景布朗族的祖先們就已經在瀾滄江和怒江流域活動生息，這支被稱為“濮人”的部族，像一群遷徙的鳥，歷盡飛翔的艱辛，最終在部族首領帕巖冷的率領下，來到了芒景。帕巖冷看到這里山形似大象，高得像是要頂著天，這里森林茂盛，野獸繁多，土地肥沃。于是，他帶領部族在此建寨，芒景成了讓祖先停止遷徙腳步的地方。

這已經是發(fā)生在大約1800多年前的事了，漫漫歲月中，一代又一代的芒景布朗人無時無刻不在從事著從祖先那里傳承下來的實踐活動和認識活動。這才使得自己特有的傳統(tǒng)和文化能夠在現(xiàn)代文明大潮的沖擊中依然獨樹一幟。

這一天，芒景村翁哇寨藥選家里死了老人，全寨的男女老少都前來送葬。面對個體生命的末日，所有的布朗人都顯得從容不迫。自古以來，他們一直沿用簡潔的竹棺裝殮死者。無論是土葬還是火葬，從不為死者壘墳，在寨旁約定俗成的墓地里，即便是同一個地方，時間久了之后，也可以掩埋其他人。布朗人認為，人死之后，肉身當化作塵土，只有靈魂永生。當人們點亮祝福的燭光，吟誦起安魂的禱詞之時，死者的靈魂就已飛向了祖先所在的天堂。所以，留在塵土中的那一具軀殼，他最終定然化作草木塵土。

和絕大多數(shù)布朗人家一樣，此刻，葬禮上沒有眼淚，沒有悲傷，因為人們堅信，神和祖先并沒有拋棄他們的親人，只不過是換了種方式，將他召喚到了他們中間。

葬禮當事人的身份切換是在陰陽兩界交錯的關口，但那陰間卻是虛無縹緲的，只有陽間實實在在，人們一生都身處其間。因此，作為一種人生的重要禮儀，布朗人的婚嫁儀式在傳統(tǒng)的民俗禮儀中倍受重視。對于男女當事者來說，婚禮這一人生歷程上的過渡儀式具有雙重意味，不僅標志著他們新的角色身份的開始，同時也標志著他們少男少女身份的終結。

這是一個既令人興奮，又讓人惶惑不安的時刻，芒景上寨的青年巖炳即將前往翁基寨迎娶自己心儀已久的新娘?；槎Y從開始到結束舉行了三天。第一天，巖炳和他的新娘家里都殺豬擺下了熱鬧的酒席。

次日下午親友們開始送禮，到了晚上，新娘家率親朋到新郎家對歌。除了情歌和賀喜歌以外，人們還喝起了一些古歌，很顯然，在婚禮這樣一個社會性慶典活動中演唱這一類歌謠，分明具有了民族文化的傳承意義。

第三天，當山頂露出第一屢霞光的時候，新郎巖炳就要離開父母到新娘家里認親。雖然這次離開只是短暫的幾個小時，但卻是巖炳最難忘的一刻，當巖炳背上上路的挎包，給父母磕頭時，他的眼中不禁浮起了淚光。

在翁基寨，新娘的父母親朋以最熱情的方式迎接新郎的到來。接著，認親儀式開始。在一片祝福的歌聲中，父母長輩為他們拴紅線，祝福他們心心相印，永不分離。

歌聲再度響起，整個婚禮沉浸在喜慶熱鬧的氣氛中。

婚禮結束后，巖炳得到新娘家住滿兩到三年，之后，再由自己的父母將已成家的他們接回家中。

布朗族信奉萬物有靈的自然崇拜教，同時也信仰小乘佛教。因此演繹出眾多的節(jié)慶和禮俗。其中最隆重的節(jié)慶要數(shù)“山康茶祖節(jié)”。在這個歷史悠久的節(jié)日里，自始至終洋溢著小乘佛教和祖先崇拜、自然崇拜的多重色彩。

2006年的4月15日，芒景布朗人迎來了他們第1700個“山康茶祖節(jié)”。這一天晨曦微現(xiàn)，3聲炮響喚醒了寨人，于是，由人們推選出來的幾個年青人便舉著火把到7個不同的地點采來鮮水。新鮮的泉水首先要送給老人洗手洗臉，為佛爺洗去灰塵，給死去的先人滴水。傳說，這些禮俗都是當年先祖帕巖冷娶回的傣族七公主帶來的。

帕巖冷不僅是一個威望極高的民族首領，而且也是一個頗有謀略的軍事指揮家。他深諳天文地理，能準確預測事物的發(fā)展變化，并且用兵如神。為了控制布朗族部落，版納傣王將自己的第7個女兒嫁給了帕巖冷。從此，小乘佛教也隨之進入了芒景。

“山康茶祖節(jié)”第大活動是“堆沙”。這是賧佛同時也是祭祀祖先的活動。把從河里撈上來的沙子撒上水，再將其捏成雞蛋大小的沙團置于樹根下，樹的周圍插上竹編的貢籮、甘蔗、芭蕉樹及各種紙花后，人們雙手舉著蠟燭燈，默默地祈禱。

接著節(jié)目進行到最歡樂的時刻，銅鋩鑼敲響了，象腳鼓打起來了，人們身著節(jié)日盛裝喜氣洋洋地涌向了帕巖冷廟前——這里是芒景村最開闊的地方。人們載歌載舞，興趣昂然地歡度著自己傳承了千百年的節(jié)日。

當夜幕降臨時，人們開始燃放自制的火焰。在一片火樹銀花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兩個衣服襤褸，面容猙獰的“琵琶鬼”。在布朗人的心里，“琵琶鬼”是上天派下凡間來巡視了解百姓的疾苦的，為了不驚動百姓，他們把自己裝扮成了叫化子的模樣，并以乞討的方式來檢驗人們心靈的善惡。

“山康茶祖節(jié)”要舉行3天。第3天，是拜茶祖祭茶魂的日子。

相傳茶葉是布朗人的祖先在遠古時遷徙生活中發(fā)現(xiàn)的，當時人們將這種被稱為“臘”的植物當做藥品和野菜來食用，直到今天，布朗人上山采茶時，總會帶上一些冷飯和鹽巴辣椒，吃飯時順手摘一把嫩茶葉蘸鹽巴辣椒就可以當萊吃了。1800年以前，先祖帕巖冷就帶領部族在芒景種茶樹了，在布朗人的古歌中，清晰地記載著這一段歷史——

?。覀兊淖嫦扰翈r冷／他率領我們從遙遠的地方走來，來到富饒美麗的芒景布朗山，聰明智慧的帕巖冷心想得比地大／眼光看得比天寬／他率領部族開天辟地／在寨旁栽茶樹，在屋后育茶苗／茶樹從一棵到一片／從一片到一山／一山連著一山／形成了望不見邊的芒景景邁大茶園／從此后／小茶樹掛上了閃光的銀條／大茶樹掛上閃光的金條／我要給你們留下牛馬怕遭災害死光／我要給你們留下金銀財寶你們也會吃光用完，就給你們留下茶樹吧／讓子孫后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你們一定要像愛護眼睛那樣愛護茶樹

正是遵循祖訓，千百年來，芒景布朗人將茶樹當作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來敬重它，供奉它，繼承它。此刻，人們懷著對茶祖的崇敬和熱愛，向著千年古茶樹頂禮膜拜，并真誠地呼喚著茶魂，祈禱茶祖保佑千年萬畝的大茶園生生不息，代代相傳。

在群山緊鎖的芒景布朗村，不論那些民俗節(jié)祭有多么古遠，不論其最初創(chuàng)意是在于祭天祭地祭神祭鬼，還是在于祭虛幻的祖宗祭創(chuàng)業(yè)的前人，辟開久遠的塵埃尋到根底之處，實質上，都是在祭奠人類文化建樹的偉業(yè)，就連祭祀本身也是一種文化的創(chuàng)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