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莉娟
經過多年的發(fā)展,人民幣國際化所需要的現實的經濟格局已經初步具備。中國需求成為許多國家未來經濟增長的一個重要因素。人民幣被這些國家逐步接受,是一個水到渠成的過程。
“作為最大的債主,中國將是美元貶值風險的最大受害者”,很多專家深以為憂。人民幣國際化乃至最終成為國際上重要的儲備貨幣被認為是根本的解決辦法。近日,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試點推出,無疑是向這一目標邁出了最具實質意義的一步。然而,這個過程有多長?取決于哪些條件?將帶來哪些影響?《小康》就這些問題采訪了兩位國內資深的金融專家:中國人民大學金融證券研究所所長吳曉求和中國社科院金融所金融實驗研究室主任劉煜輝。
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水到渠成
《小康》:近日,上海和廣東省的廣州、深圳、珠海、東莞等城市將開展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試點,這是否正當其時?另外,“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與“貨幣互換協議”有什么不同?
吳曉求:貨幣互換協議是雙邊的,協議雙方進行貿易和投資時,可以不使用第三國貨幣,而直接使用本國貨幣來計價和結算,從而避免不必要的匯兌損失。而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則是多邊的。
以前人民幣還不能作為結算貨幣,條件也不成熟,大家也不太認同。金融危機之后,美元、歐元,都像在競相貶值一樣。很多人開始對美元、歐元以及其他西方貨幣開始更多地擔憂。在這種情況下,人民幣作為貿易結算貨幣會受到全球貿易伙伴的歡迎,從這個意義上可謂正當其時。
劉煜輝:經過多年的發(fā)展,人民幣國際化所需要的現實的經濟格局已經初步具備。最近五到十年中,在泛太平洋地區(qū),已經形成以中國內陸為中心的生產和銷售的物質流。從現在來看,日本、臺灣、韓國、東盟包括澳州、巴西這樣的原料國,他們的經濟對我們需求依賴非常大,中國需要從他們那里大量進口核心配件,原料以及能源。對這些國家,我們都存在著比較龐大的貿易逆差,中國需求因此成為他們經濟核心的一個重要的成份,成為他們未來經濟成長的一個重要因素。人民幣被這些國家逐步接受,肯定是一個水到渠成的過程。這就是人民幣國際化的一個最重要的經濟基礎。
可以看到,最近一段時間,我們跟其他國家簽訂的一些貨幣互換協議,已經達到了六千到七千億美金之多,這都是幾個月之內完成的!之所以推得這么快,就是因為有這樣一個現實的經濟格局在里面。
從結算到儲備貨幣是市場認同的過程
《小康》: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試點的推出會帶來哪些影響?
吳曉求:在金融危機走勢不確定的情況下,美元包括其他貨幣都存在著巨大的不確定性,人民幣結算方式,對于我們的外貿企業(yè)出口應該可以起到一個積極的推動作用,幫助企業(yè)規(guī)避匯率波動所帶來的風險,穩(wěn)定外貿企業(yè)的利潤。同時提升人民幣的全球影響力,
從長期看來,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是人民幣國際化一個重要的階段性的步驟,因為國際化必須要從貿易結算開始,因此,像跨境貿易結算和央行之間的貨幣互換,應該都在程度不同地推進人民幣的國際化。當然也是對改革全球貨幣體系、建立多元化貨幣體系一個重要的安排。
劉煜輝:從目前看,我們對人民幣國際化的進程在明顯加快,主要的一個促動因素就是,美國和歐洲實行數量寬松的貨幣政策,以直接從貨幣當局購買政府公債的方式來轉移危機。這樣一來,特別是對中國——全球最大的一個債權國威脅最大。因為以直接印鈔票的方式來解決問題,未來通貨膨脹的危險是可以預見的,這對于債權國來說肯定是不利的。胡錦濤總書記和溫家寶總理都很強調這一點,并在多種場合下敦促美國,希望能保證人民幣龐大的美元資產的安全。
從現在來看,中國能夠反制的手段并不是沒有,但是也都存在著風險。比如短期內,我們可以拋售美債然后換成別的美元資本,或者做一個別的風險機制的安排。但是中國在操作方面還存在著經驗欠缺的問題,這都需要我們放開思路,特別是具體的金融操作部門要放開思路,既然人家用一個超常規(guī)的貨幣政策,那我們肯定不能用常規(guī)的方式來應對。
從中期來看,人民幣的國際化是一個非常正確的、一定要推動的方向。因此,周小川行長在G20峰會前拋出一些聲音,引發(fā)了超級主權貨幣這樣一個討論,這都表明,中國對單金貨幣體系壟斷格局的不滿,對美元的發(fā)行不受約束表現了深切的擔憂。因此,中國除了在會上,或者政府層面的利益訴求的表達以外,還要加快推進我們的實際行動。人民幣國際化就是一個重要的選項。
《小康》:既然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只是一個階段性的步驟,那么距離最后目標的實現還有一個怎樣的過程?需要多長時間來完成?
吳曉求:下一步是人民幣自由兌換,最后才是人民幣國際化變成儲備貨幣。我認為,人民幣自由兌換在兩年內就可以實現,這并不是難事。然而,人民幣可以自由兌換只是人民幣國際化的一個初級階段,將來的目標是成為儲備貨幣,至于要實現這個最終目標的整個進程有多長,主要是一個判斷問題:基于對中國經濟的判斷。
從結算貨幣到儲備貨幣這是一個市場認同的過程,不完全取決于我們。畢竟要人家把你的東西作為寶貝一樣拿著,那是別人的事情,人家需要對中國經濟實力、宏觀經濟政策穩(wěn)定性、人民幣未來穩(wěn)定性、以及對法制法律環(huán)境進行判斷。這是一個復雜的問題,涉及到很多方面。經濟實力也只是其中的一個方面,而中國金融市場的發(fā)展,產業(yè)的競爭力,增長模式的定位等等都是能否得到人家認可的重要指標,這里面是很復雜的。因此,我們也很難判斷最終成為儲備貨幣的時間有多長。當然還有一個影響因素就是美元會不會變壞,如果美元變壞了,人們就要拿另外一種貨幣來替代,這個過程就會縮短。
劉煜輝:第一步是試點貿易當中的人民幣計價,下一步可能人民幣離岸市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了。要建立這樣一個離岸的國際金融中心,因為人民幣的金融服務這一塊下一步必須得跟上了。結算得用他,將來人民幣走出去,直接在境外可以發(fā)行人民幣債券;可以用人民幣債權的方式換別人的商品和服務;同時包括中國的金融體系走出去,為這樣一個貿易提供一個買方信貸和賣方信貸等。第三步,最后所謂的人民幣國際化不就是可自由兌換嗎?如果到了這步,實際上就已經完成了國際化的過程了:資本項目完全開放,跨境直接流動。但這步可能要放到最后,要謹慎,不可能一口吃個胖子。從貿易關系上來說,當人民幣能夠被越來越多的經濟體所接受,并且成為越來越多的經濟體中官方和私人儲備的一個重要的選擇幣種的時候,最后一步放開自然就水到渠成了。甚至最后放開不放開實際上已經無所謂了,因為已經是實質性的了。
通過人民幣國際化這個進程,能夠促使未來的國際貨幣體系向一個多元國際貨幣體系的格局推進,形成這樣多元競爭的市場之后,對美元的發(fā)行就是一個有效的抵制。
人民幣國際化必須與經濟結構調整同節(jié)拍
《小康》:本幣國際化應該是很多有實力的強國的心愿,我們知道日本也曾經努力過,但是并不成功,原因是什么?中國會不會也存有這樣的風險?
劉煜輝:日本之所以不成功,就是他的全球貿易逆差關系并沒有形成,那是在經濟基礎并不特別明顯的時候就強推日元國際化的結果。
當時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那個時代全球的生產和銷售,從初級到中級再到最終產品都是在一個國家完成的,生產鏈在一個國家很長,不是像現在由跨國公司來組織,每個國家都變成一個產品的一個環(huán)節(jié)或者一個車間?,F在是全球經濟一體化的格局,任何一個國家都很少再能見到從初期到最后產品都在一個國家完成?;旧先蚴且粋€分工協作的關系。當時日本本身是一個嚴重外向型的經濟結構,主要是做加工貿易,兩頭在外,從海外進口的主要是原料,是一個強順差國,因此,日本的需求并沒有成為人家經濟增長的一個的重要條件,人家又怎么會接受你的貨幣呢?當時的日元從這個角度上說他的彈性是不夠的,他只能貶值,升值肯定不行。因為如果升值,整個貿易部門都受影響。美國人抓住這個軟肋弄他幾下,十幾年的時間經濟就停在那個地方。
但中國與日本不同,中國城市化的基礎比較低,還有這么龐大的人口,是轉向內需的一個重要條件。當然中國的經濟結構一定要調整,這樣就可以避免像日本的日幣那樣缺乏彈性的風險。如果內需起來了,中國就成為世界經濟的一個發(fā)動機,因為很多國家的經濟增長都要依賴于中國的需求,這樣你才可能形成基礎,因此,人民幣國際化走得順不順,不只是取決于基礎條件,還取決于中國經濟的轉型。可以說轉型對中國來說也是人民幣國際化一個重要的條件,只有成功轉型以后,全球的這些經濟體,對于中國的需求和依賴程度才會加深。
為什么目前是美元本位的格局,就因為全球的經濟都綁在美元戰(zhàn)車上,完全靠美國的需求,在美國由一個復雜的金融部門不斷創(chuàng)造出這樣一個需求來拉動全球經濟的增長。中國有這個條件,因為他是個大國,他不像日本,我們需求的潛力遠遠沒有挖掘出來。但目前我們這一塊的潛力是被一些體質和機制方面的弊端束縛了,包括我們增長路徑的問題,過度地依賴投資對經濟的主導以及收入分配嚴重不合理等等這些問題都抑制了內需的快速增長。一旦我們把這一塊真正解決了,對人民幣的國際化將是一個極大的推動。
《小康》:對于人民幣國際化的最終成果,我們應如何判斷和預期其成???
吳曉求:成為全球最重要的儲備貨幣之一是最終目地,但儲備貨幣也是一個過程,比如原來你只占全球儲備貨幣1%的比重,現在你占了3%,那就是增長了2%,但無論是1%還是3%,甚至日后的10%甚至更多,都是儲備貨幣。它的比重是一個慢慢推進的過程。目前日本在全球的儲備貨幣只占3%,英國占26%,美元占65%。
劉煜輝:飯要一口一口地吃,不可能一蹴而就,很多事情就是一步步推進。現在的基礎很好,這么個關系已經形成,這是最重要的最基本的,在這個基礎上我們就積極地去做。無論是貨幣協議、貿易的人民幣計價的問題、市場的問題,這些東西在這個平臺上面都將得到加速,只有推到一定程度,現有的國際貨幣格局才有可能真正被撼動。如果光是喊口號不可能有效地去打破這樣一個困局。全球都需要美元,所有國家的經濟增長都需要美元,但是美元的發(fā)行機制又不受約束,持有美元就會面臨貶值的風險,這兩者不能統一和協調。但是,如果多元國際貨幣體系的格局形成了以后,美元的發(fā)行本身就有了一個約束條件,困境才能夠逐步得到解決,也就是說全球不僅能夠接受美元,同時也能接受人民幣和其他的主權貨幣。
《小康》:在人民幣國際化的整個進程中最需要注意的問題是什么?
劉煜輝:還是加快我們自身經濟結構的調整。人民幣國際化推進的進程,必須和我們的風險監(jiān)管能力和結構化管理的進度匹配起來,如果不匹配就容易產生一些風險。其實一些國家金融開放、資本項目開放的過程中也出現過這樣的問題,資本項目開放自由兌換的進程,超越了經濟發(fā)展的進程,這個過程中就產生了很多風險,這是要注意的。
亞洲金融危機時就是這樣,當時幾個亞洲國家的受挫是由于經濟結構自身的缺陷導致的,并不是開放本身的問題,資本項目開放和貨幣自由兌換超越了經濟發(fā)展的進程,經濟結構形成很大的瑕疵,乃至于跨境流動資本一下子找到了這個經濟弱點,對之進行一個貨幣偷襲的話,就很容易發(fā)生風險。
事實上,拋開人民幣國際化的需求不講,轉型對于目前的中國來說也是一個非常急迫的事情,因為中國經濟不平衡也是非常嚴重的,導致中國出現很多問題。比如這次為什么受到金融危機這么大影響?因為你經濟的基本面不平衡。
因此,我反對一個時間表的概念,好象整個的人民幣國際化的過程是靠政策靠行政的力量推動的。我覺得這是完全市場化的過程,是市場選擇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