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岸
《紅樓夢》里賈寶玉去問王道士討要“療妒”藥方,王道士給了一個方子,說:老了死了,也就不妒了———寶玉大笑,也自知荒唐,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膏藥?
《金瓶梅》除了寫人性之黑暗荒涼外,也最會寫嫉妒。西門慶周遭,人人都是嫉妒者,男的忙著爭名爭利爭寵爭著阿諛逢迎,女的則忙著爭寵爭愛爭奇斗艷———正因為常常要自食嫉妒的毒藥,所以整部《金瓶梅》里,即便眾人寡廉鮮恥、目下無人,也活得決不輕松,時時苦苦掙扎在漩渦之中。
嫉妒到相互廝殺的地步,處于漩渦中心的男人日子一定不會好過,但在這樣的殺氣里,西門慶卻能怡然自得,頗為享受。漢奸文人胡蘭成一輩子總站在舞臺上,觀眾是他“上一個”女人,看他洋洋得意地展示“下一段”情史。張愛玲曾當過這樣的觀眾,只是她和尋常女人不同,她很少妒忌,或是很少表現(xiàn)出妒忌。《小團圓》里,在一次胡蘭成又大講他和一個女人床上的旖旎風情后,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我的毛病是永遠沾沾自喜,有點什么就要告訴你,但是我覺得她其實非常好,你也要妒忌妒忌她才好?!?/p>
一個四平八穩(wěn)、怡然從容、毫無嫉妒之心的女人,會讓大多數男人覺得“拿不穩(wěn)”,心下不安。一個自愿吞下嫉妒毒藥的女人,才是自動繳了械,毫無還擊能力的。所以嫉妒這一種毒藥,在男女關系里,實在是極微妙的東西,所謂你之砒霜,我之蜜糖。
嫉妒常常是由人們心底最脆弱又最在乎的那一部分開始燃起,這個燃點我們不自知,卻有強大的破壞力。在偵探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筆下,一生未體驗過婚姻的偵探波洛卻深諳男女心理,他認為任何罪惡都有一個隱秘的基點,比如莎士比亞的名劇《奧賽羅》,波洛始終認為奧賽羅之所以因嫉妒犯下大錯,是因為他心中早已預先存有一種想法:苔絲狄蒙娜對他的愛,是一個女孩對一個知名武士熱情而不穩(wěn)定的英雄崇拜,并不是身為一個女人對他這個男人的堅定愛情。而凱西奧才是她的白馬王子,她遲早會領悟到這一點。在一種隱隱的擔憂和恐懼中,奧賽羅被輕易點燃了嫉妒之火,殺死了自己的愛情和人生。
嫉妒這種東西,在職場的江湖當中,也一樣大有分別。在會欣賞自己和他人的聰明人的世界里,嫉妒能化作“最熱烈、最深入、最明顯的欽佩”,他的周遭,大多是可尊重、可欣賞、可學習的人;在字典里沒有“欣賞”二字的人眼中,世界上的人只分兩種:一種讓他看不起,一種則讓他妒忌。這樣的人生,處處都是江湖,時時是刀光劍影———一樣的東西,兩樣的眼光,就可以或是砒霜,或是蜜糖。
可惜的是,大多數人,在很多時候,喜歡痛飲的,卻是砒霜。
(塵中塑摘自《新世紀周刊》2009年第1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