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移動的房子

蕭　磊

蘇蕾說，你有房子嗎？

孫三說，沒有。

蘇蕾說，那你有100萬嗎？

孫三說，沒有。

蘇蕾笑了。（蘇蕾笑得真他媽的好看。孫三想。）

笑完了，蘇蕾又說，一樣都沒有，你怎么娶我？

孫三說，憑我們的努力，房子會有的，票子也會有的。

是啊，都會有的，蘇蕾說，兒子會有的，位子會有的，車子也會有的。就是青春沒有了。

孫三剛想說，蘇蕾，你變了。你變得我不認(rèn)識了。

但那句話只在孫三腦子里轉(zhuǎn)了個圈，又很自覺地被孫三咽了下去。因為，那時候蘇蕾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了。一扭一扭地走了。腳下的高跟鞋和水泥地碰擊發(fā)出的聲音，像一把把小鐵錘敲打著孫三的腦袋。孫三覺得有點頭暈了。

爬上自己租住在七樓的小套房，孫三像一堆爛泥樣靠在了防盜門上。

一會兒，就聽見蘇蕾說，三哥，你累了，我給你做飯。

孫三說，我不累。我?guī)湍銦鸢伞?/p>

那些火跳得真起勁呵，一個個都不知道疲倦似的。米知道他們是跳給她們看的。隔著鍋都能看見他們在跳。于是，她們“滋滋”地笑成了一片。

蘇蕾說，吃飯了。

大概是聲音興奮了些，把隔壁房間里沉睡著的小寶寶給吵醒了。蘇蕾連忙把他抱起來，撩起了衣服，喂起奶來，一邊朝著孫三笑。這一笑，就笑成了春天里的一朵桃花。

孫三也笑了。“嘿嘿”地笑出了聲。

蘇蕾的娘轉(zhuǎn)過頭來，小三，啥事這么高興啊？

孫三說，蘇蕾說她給我當(dāng)老婆了。

蘇蕾的娘和孫三的娘一起哈哈大笑起來，嚇了孫三一大跳。

于是，孫三就醒了。他知道自己又在做夢了。夢里又在和蘇蕾“過家家”了。

開了門，進(jìn)了屋。好像也沒什么事情可以做的，雖然廚房里還躺著一大堆沒洗過的碗碟。于是，孫三就鉆進(jìn)了被窩，順手拿了本小說過來。

有個句子跳著跑進(jìn)了孫三的眼睛：一天早晨，格里高爾薩姆沙從不安的睡夢中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床上變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蟲。

……

他趴著，那柔軟的像海綿一般的腹部貼著床。他稍稍抬了抬頭，便看見自己頭上長了對觸角，很短的。似乎有點東西在身上壓著。是一個白色的螺旋型的貝殼。

“我出了什么事啦？”孫三想。這可不是夢。他的房間，雖是嫌小了些，的確是普普通通人住的房間，仍然安靜地躺在四堵熟悉的墻壁當(dāng)中。在攤放著凌亂的棉被的小床上面，還翻著那篇小說。那個叫“格里高爾薩姆沙”的名字還坐在一行行字中間。這是他剛看過的。

這時候，孫三明白自己已經(jīng)成了第二個格里高爾。只是自己變的不是甲蟲，而是蝸牛。

接著，他朝窗口望了望，天空很陰暗可以聽到雨點敲打在窗檻上的聲音——他的心情也變得憂郁了。

他還是決定出去了。

爬下樓的時候，天已經(jīng)很暗了。孫三回頭看了看自己住過的那幢樓，對著高聳入云的房間說，別了，親愛的兄弟，我有自己的房子了。

然后，爬進(jìn)了城市四通八達(dá)的下水道。

爬著爬著，爬累了，孫三會鉆出來看看是什么時候了，到哪里了。偶爾，他也會停下來休息一會兒，打個盹，或者想想，蘇蕾現(xiàn)在會在什么地方，會干些什么。

路途似乎還算順利。盡管有時候，會被那些叫做老鼠的龐然大物撞到身上，但他們對他一點興趣也沒有。經(jīng)過一陣的頭暈?zāi)垦Ｖ?，孫三會繼續(xù)趕路。只有一件事情，引起過孫三的好奇——下水道里碰到的蝸牛似乎一天比一天多起來。最奇怪的是，那天，他遇到的那只蝸牛，主動朝孫三打招呼，似乎還對他笑了笑。孫三也朝他點了點頭，笑了笑。擦肩而過的瞬間，孫三忽然覺得他有些面熟——該不是同單位那個寫詩歌的馬六吧？這小子有首叫《我有一間大房子》的詩，似乎還過得去。

算了。不想這樣的事情了。還是繼續(xù)爬吧。

于是，就這樣繼續(xù)爬著，爬著……

終于爬到了目的地——蘇蕾她們在城市里的家。

孫三趴在蘇蕾家的窗臺上，感覺里面很熱鬧。

爬到一個合適的位置，他看見了蘇蕾穿著潔白的婚紗坐在床沿邊，又笑成了一朵桃花。

那令孫三差點掉下來的一幕就在這時候出現(xiàn)了：一個穿著筆挺西服的男子，單膝跪了下來，獻(xiàn)上了一大捧玫瑰花。

背影轉(zhuǎn)過身來的時候，孫三看清楚了：原來是大學(xué)同學(xué)兼同事趙四。他聽見很多人在向他們祝賀。他們叫他趙局長。這么快就當(dāng)上局長了啊！

爬過那個貼在玻璃上的大紅喜字時，孫三向下望了望。被鮮花裝飾一新的奔馳車隊，浩浩蕩蕩地朝著東面，緩緩前進(jìn)著。那邊有這個城市最豪華的五星級酒店

孫三拖著長長的眼淚往下爬著。他想去看看蘇蕾的新房是怎么樣的。

一定比自己背上的房子要大、要好很多很多。可惜，她們的房子不會移動。孫三想。

（選自《百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