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俗就是生活

摘 要:沈從文所開創(chuàng)的“湘西世界”受到現(xiàn)代人內(nèi)心的認可和追慕,他塑造出來的人性是那么樸實純美,描繪出來的湘西自然環(huán)境是那么淡遠靜穆,他的文字是那么富有獨特的韻味。本文從風俗的視角來解讀他的“湘西世界”,風俗就是生活,根深蒂固的凝結(jié)在湘西人民的日常生活中。風俗既有健康自然的生活習俗,也就是湘西固有的民俗習慣生活;也包含原始神秘的風俗,而這有著野蠻、不甚開化的一面,沈從文先生用寬容再現(xiàn)的手法來敘述,體現(xiàn)了京派作家誠實、從容、寬厚的審美感情。

關(guān)鍵詞:沈從文 湘西世界 風俗 審美

獨特的審美視角,“鄉(xiāng)下人”眼光,楊義曾這樣說以沈從文為代表的京派作家:“京派作家截取翠竹作為笛子,手指也許還沾有竹木草泥的味兒,便斯斯文文地吹送出優(yōu)雅淡遠的田園牧歌來。”[1]

湘西是一片神奇的原始熱土,山水交相輝映,各族和睦相處,這里獨特的民俗民風使得沈從文筆下的湘西世界更加美麗神奇。在他的筆下,湘西世界仿佛是人間仙境,這里的一山一水,一樹一木都仿佛有了生命和情感,變得有血有肉。由于時間和空間的阻隔,湘西形成“偏僻的一隅”,一個化外之境。這里自然環(huán)境未經(jīng)人工斧鑿而近于天然?！皧A岸高山,壁立拔峰,竹木青翠,巖石黛黑。水深而清,魚大如人?！薄叭T附近山道名曰白雞關(guān),石壁插云,樹身大如桌面,茅草高至二丈五尺以上。山中出虎豹,大白天可聽到虎吼?！盵2]朱光潛為以沈從文代表的京派作家的作品中自然與人相融洽的境界作了充分的學理證明,把這種把自然賦予生命的描述稱為“移情說”。沈從文的湘西世界并非完全同地理上所指,而是他用文字為我們構(gòu)造的另一個奇特世界。盡管,山還是湘西的山,水還是湘西的水,但他筆下的山山水水已經(jīng)有了它獨特的意蘊。這里清新淡雅的山和水、獨特的民俗民風、地區(qū)特色的民情世故一起構(gòu)成了沈從文的理想王國。

在沈從文的創(chuàng)作中,他試圖建立供奉“人性”的希臘神廟,在這神廟里到處是真善美的人性,這是沈從文希望建立的理想王國。沈從文的許多作品都有著濃郁的浪漫主義色彩,如《翠翠》、《媚金·豹子與那羊》。這是楚文化的浪漫情懷對沈從文的影響。楚國滅亡以后,楚文化在苗族等少數(shù)民族的日常生活中沉淀下來,以各種各樣的具體形式一代代傳承下來,形成當?shù)氐拿袼?。在沈從文湘西小說中,民族風俗無疑是他小說里濃墨重彩的一筆。

一、健康自然的風俗

沈從文身受湘西少數(shù)民族文化的影響,他身上也流淌著漢族、苗族、土家族共同的血液,再加上本質(zhì)上湘西固有的習俗和傳統(tǒng)給其帶來的獨特性和異質(zhì)性、神秘感,湘西這片遠離都市的熱土壤里,雜居著多種民族,沿襲有很多民俗民風。在沈從文的文字里,有很多描繪這些場景的,作者描寫的景和儀式,同他所講的一連串小故事一樣,都是構(gòu)成小說動作的主要部分。

《邊城》里的賽龍舟貫穿文章的始末。每逢端午,當?shù)貗D女小孩子,莫不穿了新衣,額角上用雄黃蘸酒畫了個王字。任何人家到了這天必可以吃魚吃肉,“劃船的事各人在數(shù)天以前就早有了準備,分組分幫各自選出了若干身體結(jié)實手腳伶俐的小伙子,在潭中練習進退。船只的形式,與平常木船大不相同,形體一律又長又狹,兩頭高高翹起,船身繪著朱紅顏色長線……每只船可坐十二個到十八個槳手,一個帶頭的,一個鼓手,一個鑼手。槳手每人持一支短槳,隨了鼓聲緩促為節(jié)拍,把船向前劃去。坐在船頭上,頭上纏裹著紅布包頭,手上拿兩支小令旗,左右揮動,……凡把船劃到前面一點的,必可在稅關(guān)前領(lǐng)賞,一匹紅,一塊小銀牌,不拘纏掛到船上某一個人頭上去,皆顯出這一船合作的光榮。好事的軍人,且當每次某一只船勝利時,必在水邊放些表示勝利慶祝的五百響鞭炮?！辟惔^后,年輕的水手們在河里搶鴨子,人群里歡呼聲、喝彩聲一片一片,久久飄蕩在湘西這片美麗的原始土地的上空。晚上又有戲臺,大家可以盡情嬉耍,那種熱鬧、喜慶的氛圍個人向往。而翠翠和二佬的第一次相遇,也就是在節(jié)日夜晚的水邊,“小心大魚咬你”,二佬這句玩笑話在少女翠翠的心里卻泛起了濃濃的詩意。

《長河》里也是充滿了對傳統(tǒng)節(jié)日的祭祀的描述。關(guān)于橘子園主人一家是這樣描述的:“這一家人都儼然無宗教信仰,但觀音生日,財神生日,藥王生日,以及一切傳說中的神佛生日,卻從俗敬香或吃齋,出份子給當?shù)剞k會首事人。一切賦予農(nóng)村社會的節(jié)會與禁忌,都遵守奉行,十分虔敬。正月里出行,必翻閱通書,選個良辰吉日?！边€寫了長河兩岸秋收時的自然美景,采橘子季節(jié)喧鬧的儀式,以及農(nóng)村謝神感恩時的歡心鼓舞,在社戲的時候也有很多的固定的程序,如小說寫的“小孩子和老婦人,尤其把這幾天當成一個大節(jié)日,穿上新衣趕來赴會。平時單純沉靜的蘿卜溪,于是忽然顯得空前活潑熱鬧起來……唱戲既是一鄉(xiāng)中公眾莊嚴集會,包含了虔誠與快樂……”這些民俗已經(jīng)如同吃飯穿衣一樣,浸透到了村民的日常生活安排中。

二、原始神秘的風俗

在湘西的人文風俗里,也有很多不開化的野蠻的民俗習慣,沈從文卻從不忌諱為我們描繪這一點。在族群里,女人的命運從來沒有掌握在他們自己手里,她們可以被處死,被買賣,被轉(zhuǎn)嫁;一個部族的族長和土司有著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族群有自己的規(guī)矩和風俗傳統(tǒng),他們可以依照相傳的規(guī)矩判定人的生死;女人只能同第一個男人相戀,而必須嫁給第二個男人的習俗更是讓人覺得匪夷所思,在《月下小景》里的男女主人公在不能自禁中發(fā)生了兩性關(guān)系,但又無法在現(xiàn)實中與相之生活,最后選擇了服毒自殺。但是沈從文用的是一個記錄者的眼光記載這一切,他不像鄉(xiāng)土小說家那樣“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用尖銳的手法來批判,而是用比較溫和、寬容的心態(tài)包容著這一切。

在沈從文小說的世界中,有放蠱、趕尸、行巫、落洞等神秘的民族風俗之外,這里還流行著辰州符、山鬼等等傳說?？退浪l(xiāng)的湘西人,由巫師施法術(shù)趕著回鄉(xiāng)。傳說養(yǎng)蠱人如果在三年內(nèi)都沒有下蠱害人,自己就會中蠱而死?；诠糯讕焸髋粋髂械膫鹘y(tǒng),一般只有女人會下蠱,于是苗女就和巫蠱劃下了等號。苗族人幾乎全民族都篤信蠱,起初苗女是為了怕情郎變心所以對他下蠱,往后蠱術(shù)發(fā)展成了控制人的一種可怕而愚昧的惡習,也更加體現(xiàn)了這塊土地上民智未開,原始落后的精神文化所在。

“落洞女”——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自以為某一時無意中從某處洞穴經(jīng)過,為洞神一瞥見到,歡喜了她。因此更加愛獨處,愛靜坐,愛清潔,有時且會自言自語,常以為那個洞神已駕云乘虹前來看她。”[3]于此看來,這簡直就是一種精神上的病態(tài),就是人神錯綜,甚至是一種性幻想。沈從文在《鳳凰》里這樣寫道:“因年齡、社會地位和其他分別,窮而年老的,易成為蠱婆,三十歲左右的,易成為巫,十六歲到二十二三歲,美麗愛好性情內(nèi)向而婚姻不遂的,易落洞至死。三者都以神為對象,產(chǎn)生一種變質(zhì)女性神經(jīng)病?！盵4]女子在性行為上受到的壓抑可見一斑,婚姻是落洞女子最好的救贖方法,可照這里的風俗習慣,是沒有人愿意接回家作媳婦的。所以這樣的女子最終的結(jié)果還是難逃一死,這也是一個宿命般悲劇意識的體現(xiàn)。

沈從文的筆下顯露出對傳統(tǒng)美好的習俗的熱情贊美和崇尚,而在他描寫原始落后的風俗時,卻總能引發(fā)我們的同情與深思,可見他對湘西的人和事,總是帶著深深的愛戀,他并沒有過多尖銳的批判眼光來看待這些落后野蠻風俗,更多的是一種寬容的再現(xiàn),用回憶的筆調(diào)講述在那個富有神秘地域的獨特風情。沈從文說:“我實在是個鄉(xiāng)下人——鄉(xiāng)下人照例有根深蒂固永遠是鄉(xiāng)巴佬的性情,愛憎和哀樂自有它獨特的式樣,與城市人截然不同!”[5]于是,“鄉(xiāng)巴佬”的獨特視角,以及對“城市文明”侵擾的排拒,使沈從文筆下的湘西世界成為一個具有世外神話模態(tài)的異域世界。沈從文從不肯用對世界的新的認知方式來介入自己的小說,似乎總想小心翼翼地保持這塊凈土不受任何外來文化氛圍的浸潤侵蝕。一種具有老莊哲學意蘊的理想化的“田園詩風”就出現(xiàn)了在沈從文的鄉(xiāng)土小說中。五四時期的鄉(xiāng)土小說都受到魯迅“民族劣根性”批判的影響,批判農(nóng)民身上的痼疾,這成為那個時代的必然選擇,與其不同的是“沈從文選擇了另外一條頗為不同的文學創(chuàng)作路徑,他筆下寧靜和諧的鄉(xiāng)村風景和鄉(xiāng)村社會滲透著原始道德美感,遠離他筆下的‘鄉(xiāng)下人品格更富有人情味,他筆下的湘西風土人情的描寫更能給人以理想化和浪漫化的審美饜足?！盵6]

注釋:

[1]楊義:《京派海派綜論》,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70頁。

[2]沈從文:《沈從文散文選》,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年版。

[3]沈從文:《邊城》,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8年版,第57頁。

[4]魯迅:《魯迅作品集》,上海:光明出版社,1997年版,第112頁。

[5]沈從文:《沈從文集》(散文卷),廣州:花城出版社,2007年版,第351頁。

[6]丁帆:《論沈從文小說超越文化和悲劇的鄉(xiāng)土抒情詩美學追求》,江蘇社會科學,2007年,第6期,第105-111頁。

參考文獻:

[1]沈從文.邊城·湘行散記·湘西[M].桂林:漓江出版社,2003.

[2]楊義.京派海派綜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

[3]沈從文.沈從文集(散文卷)[M].廣州:花城出版社,2007.

[4]朱光潛.文藝心理學[M].上海:復(fù)旦大學出版社,2005.

(戴定華 安徽蚌埠 安徽財經(jīng)大學文學與藝術(shù)傳媒學院 233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