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年話白石

黃嘉沙

齊白石(1863－1957)是現(xiàn)代最偉大的藝術(shù)家之一。早年他當過木匠，用竹木雕制了好多以牛為題材的作品。他對牛的情感很深，并影響著他的一生。有人則說他的藝術(shù)源頭就始于此。

齊白石，原名純芝，又名璜。小名阿芝。字渭清，號蘭亭，又號瀕生，別號白石山人。

早年貧困的家庭條件，卻造就了這位雕花名手。

齊白石一八六三年誕生于湖南湘潭縣杏子塢星斗塘的一個貧苦農(nóng)民家里。父親名貰文，母親周氏，全家靠種田、織布為生。齊白石幼年好學，四、五歲時，祖父齊萬秉用火鉗在爐灰上寫字教他認讀，他能過目不忘。八、九歲時，母親將椎稻草剩余的谷粒換得錢，買了紙筆等文具，送他到外祖父周雨若的蒙學館讀了半年書。以后就輟學在家?guī)透赣H牧牛，砍柴、照看弟弟。十一歲時，父親教他耕田，但因體力難支，翌年改向叔祖父齊仙佑學做木工，后轉(zhuǎn)從遠親齊長齡學做粗木作。十五歲后，拜雕花名匠周之美為師，很快掌握了師傅的看家本領(lǐng)“平刀法”，后來又發(fā)展為“圓刀法”，雕刻家具上的精細花紋。二十歲后，成為聲聞鄉(xiāng)里的雕花名手，人稱“芝木匠”，專為婚家之事，雕制嫁床、花轎、香案、掛件等。所雕人物與山水、魚蟲，得力于《芥子園畫傳》，又能匠心獨具，刻畫入神。因此有緣從民間畫師蕭薌陔、文少可學習畫像，學會“傳神”、“寫照”的寫生方法，并兼做畫工。直到二十七歲時，才開始結(jié)識當時文人胡沁園、陳少蕃等人，正式拜師學習古典詩文及工筆花鳥，同時接觸到明清畫家的作品真跡。三十歲時由木匠兼做畫匠，他的畫名也漸被人知。三十七歲時，是齊白石人生和藝術(shù)道路的轉(zhuǎn)折點，這一年他拜文人王湘綺為師，學習詩文，從一個出身的民間木工、畫師向傳統(tǒng)文人畫家轉(zhuǎn)變。

齊白石當木工，已是百年前的事了，人們都未曾見過他的木雕作品。數(shù)十年前，一個叫劉艷平的女士，開始收集齊白石的竹木雕，經(jīng)過二十多年的努力終于取得了成果，收集有百余件署名的竹木雕，還出版了《齊白石竹木雕精選集》，使齊白石的竹木雕風采得以全面展示。

齊白石早年竹木雕，題材內(nèi)容很廣泛，竹雕有《牧童與?！?、《漁翁得魚》、《和合二仙》、《野豬》、《八仙過海》、《荷花》等。術(shù)雕則更豐富，有《喜鵲登梅》、《昆蟲》、《司馬光砸缸》、《福祿壽》，《劉備招親》、《寶蓮燈》、《白兔記》等等，這些木雕大都是日用品，如面盆架、婚床、手杖、筆筒、圍屏、香案、鎮(zhèn)紙等。

傳世的齊白石早年雕刻中，尤為突出的是他以牧童與牛為題材的竹木雕作品，其中竹根雕十三件，木根雕一件。

十三件竹根雕中，五件底座上刻有署名長款，寄托了他青少年時的感情。這幾件作品都是他三十多歲雕制的，造型基本相似，都以竹節(jié)作為底座，雕刻大小牛各一頭，牧童三個。大牛背有兩玩耍的牧童。小牛背有一牧童，作手揚稻穗趕牛狀。這五件刻有長款的《牧童與?！贩謩e是：

《牧童與?！分唬?9.5厘米、徑14.5厘米。底座側(cè)面陰刻邊款：“秋晚稻生孫，催斜不到門，人閑牛亦樂，隨意過前村。齊璜。記得少年時，在家放牛，悠閑地吃著草。余便從牛角上取下心愛的書孜孜不倦地讀，時而拿著樹枝在地上畫寫。今見此情，興致很高，故特制之也。甲午夏(1894)，白石?！?/p>

《牧童與?！分?7.2厘米、徑18厘米。矮薄的底座側(cè)面陰刻行楷單行款：“石吾甚愛之，勿遺牛礪角，牛礪角尚可，牛斗殘我竹?！辩潯白允标幬姆秸驴?。

《牧童與牛》之三，高21.5厘米、17厘米。高厚的底座側(cè)面陰刻行楷長款：“牧童騎黃牛，歌聲振林樾，意捕鳴蟬，忽然閉口立。齊璜。余生于星塘老屋，兒時一邊牧牛，一邊砍柴，書掛在牛角上，撿足糞，砍足柴，再取之來讀，時而又玩打柴叉，架柴為叉，相離數(shù)伍，以柴爬擲擊之，叉倒者為贏，可得薪。今回鄉(xiāng)路過山村，又見此景，特雕刻制之。甲午夏(1894)，自石?！辩潯鞍资弊瓡栁姆秸驴睢?/p>

《牧童與?！分模?4.1厘米、16.8厘米。高厚的底座側(cè)刻陰文款：“直接虛心瀟灑韻，好作田間牧牛童。今日閑來溫舊夢，再塑牧童意境中。甲午秋(1894)，齊璜?！辩潯鞍资弊瓡栁姆秸驴?。

《牧童與牛》之五，高21.3厘米、15.9厘米?！皟簳r牛背笛，歸去弄斜陽。三里壕邊路，藤花噴異香。辛丑年(1902)制，齊璜?！辩潯鞍资弊瓡栁姆秸驴睢?/p>

木根雕有《神?！芬患Ｗ髌烽L116厘米、寬46厘米、高69厘米。利用老樹樁的自然形態(tài)稍加雕琢而成，造型為水牛，兩只前足用力后蹬，瞠目甩尾，作欲斗架勢，富有力度和動感。底座側(cè)刻陽文款：“神牛。辛丑(1902)牛年，白石山人制?！?/p>

四十歲后，齊白石便開始“五出五歸，行半天下”的歷程。這五次遠游南北各地，共化了八、九年時間，幾乎走遍了從北京到香港的半個中國，飽覽華山、嵩山、廬山、三峽長江、黃河等名山大川。期間還兩次到達上海。

五十以后長住北京，從此這些竹木雕便隱匿民間。到了北京之后，齊白石則專心致志地畫畫，只有生病或遇到什么重大事故的時候，他才不得停下畫筆。他在《題畫小記》說道：“三日未作畫，筆無狂態(tài)?！彼乃囆g(shù)隨之步步提升，從極端崇拜徐渭、朱耷、石濤等人，逐步認識到“深恥臨摹夸世人”，決心“刪去臨摹手一雙”，最后力主“我行我道”而獨樹一幟。為表彰他的藝術(shù)成就，1953年1月文化部授予他人民藝術(shù)家的光榮獎譽，同年10月被選為中國美術(shù)家協(xié)會主席。1955年德意志民主共和國授予他德意志民主共和國藝術(shù)科學院通訊院士的榮譽狀。1956年世界和平理事會決定齊白石為1955年度國際和平獎金的獲得者。1957年他兼任了北京中國畫院的名譽院長。

然而疊加的榮譽，并沒有讓齊白石忘記過去的童年生活。相反，他的童年生活的一直深深烙印在他長期的藝術(shù)實踐中。晚年齊白石在自序中談到：“予少貧，為牧童及木工，一飽無時而酷好文藝，為之八十余年?！卑殡S他一生繪畫中，我們經(jīng)常能見到“木人”、“老木”、“大匠之門”、“齊木人”、“魯班門下”、“木居士”等他的自用印，這些印章，銘記的正是他童年的履歷，以示不忘其本。齊白石對牛情有獨鐘，更是一如繼往，為牛告像，1955年在他人生最后的歲月里，還創(chuàng)作了《柳牛圖》。同時他作有多首詠牛的題畫詩，在這部分詩能深切地感受到他的童年時的親情和生活景象。如“星塘一帶杏花風，黃犢出欄東復(fù)東。身上鈴聲慈母意，如今亦作聽鈴翁?！饼R白石自注：“余幼時嘗牧牛，祖母令佩以鈴。謂曰：‘日夕未歸，則吾倚門，聞鈴聲則吾為炊?！?詠牛詩并注)又如“祖母聞鈴心始歡，也曾總角牧牛還。兒孫照樣耕春雨，老對犁鋤汗?jié)M顏?！弊宰ⅲ骸拌讜r牧牛，身系一鈴，祖母聞鈴聲，遂不復(fù)倚門矣?！?題《牧牛圖》詩并注)齊白石刻印也多見與此相關(guān)的內(nèi)容，如自刻用印有：“吾幼掛書牛角”印、“佩鈴人”印等等。

當這些竹木雕作品在今天再現(xiàn)的時候，人們無不感嘆。朱家溍稱之：“白石翁木牛選天然木根，略施刀斧，遂成神品，洵可謂巧奪天工耶。”楊仁愷稱之：“齊白石雕刻，是白石老人藝術(shù)源頭。”

齊白石不僅是一生用竹木雕、詩、書、畫、印創(chuàng)作牛，展現(xiàn)了牛氣沖天的藝術(shù)魅力，而且在人物、花鳥、草蟲方面，同樣也是承續(xù)當年。當人們見到早年落款“木居士”的樹枝木雕手杖上雕刻有夏蟬、甲蟲、蜜蜂、蜘蛛、蟋蟀、蜻蜓等多種昆蟲時，自然會覺得繪畫中出現(xiàn)的他那別具一格的描繪精細蟲類是情理之中的事。童年時的那種稚氣，竹木雕所體現(xiàn)的拙樸，無一不在之后的藝術(shù)形象中透露。正是早年的精雕磨練，才使齊白石晚年的詩、書、畫、印得以極致的發(fā)揮，也是有別于他人的藝術(shù)特色。

牛年話白石。最大的感悟即是齊白石早期的竹木雕與后來的寫意畫，盡管是兩種不同的表現(xiàn)形式，但總體的藝術(shù)氣質(zhì)則一脈相承，體現(xiàn)著藝術(shù)風格相似性、創(chuàng)作題材貫連性、精神境界一致性的特點。